試論沈從文的作家素養(yǎng)論-文學論文

一個人若想成為作家，必須具體相應的素養(yǎng)。對此，古今中外有許多精辟的論斷。如蘇聯(lián)著名作家高爾基在《我怎樣學習的》中說：“熱愛知識的源泉的書籍吧！只有知識才是力量，只有知識才能使我們誠實地愛人，尊重人的勞動，由衷地贊賞無間斷的偉大勞動的美好的成果；只有知識才能使我們成為具有堅強精神的、誠實的、有理性的人?！泵绹骷液Ｃ魍t認為：“寫作，在最成功的時候，是一種孤寂的生涯。一個在稠人廣眾之中成長起來的作家，自然可以免除孤苦寂寥之慮，但他的作品往往流于平庸。而一個在岑寂中獨立工作的作家，假若他確實不同凡響，就必須天天面對永恒的東西，或者面對永恒缺乏的狀況?！痹谏驈奈目磥?，作家應該具體以下素養(yǎng)。
首先，要充分了解文字的性能。他在《一般或特殊》中指出，一個作家對于文字的性能了解得越多，使用它作工具時也就越加見得“恰當”，我不說“美麗”，就的是“恰當”，正因為一切所謂偉大作品，處置文字的驚人處，就正是異?！扒‘敗碧?。調排文字的技巧是作家不可缺少的知識。[沈從文：《一般或特殊》《沈從文全集》（17），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他在《潛淵》中也有相類的說法。他說，從文學史或美術史（以至于人類史）加以清查，卻可得一結論，即偉人巨匠，千載宗師，無一不對于美特具敏銳感觸?；蛉≌{和態(tài)度，融匯之以成為一種思想，如經(jīng)典制作者對于經(jīng)典文學符號排比的準確與關心。[沈從文：《潛淵》，《沈從文文集》（11），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
其次，他強調創(chuàng)作者應有一種平常心，不盲目趕潮。要牢記自己的獨特使命。要有深入細致的研究和觀察，有自己獨特有用的見解。在目睹了越來越多的沒有多少文化底蘊文學功底的人加入文化人的行業(yè)之后，他說：“不過我倒覺得另外有些作家，特別值得注意。這些人好像很沉默，很冷靜，遠離了‘宣傳’空氣，遠離了‘文化人’身份，同時也遠離了那種戰(zhàn)爭的浪漫情緒，或用一種平常人資格，從炮火下去實實在在討生活，或作社會服務性質，到戰(zhàn)區(qū)前方后方學習人生?；蚋ж撘环N雄心與大愿，向歷史和科學中追究分析這個民族的過去當前種種因果。這幾種人的行為，從表面看來，都缺少對戰(zhàn)爭的裝點性，缺少英雄性，然而他們工作卻相同，真正貼近著戰(zhàn)爭，目的只一個，對于中華民族的優(yōu)劣，作更深的探討，更親切的體認，便于另一時用文字來說明它，保存它。他們不在當前的成功，因緣時會一變而為統(tǒng)治者或指導者，部長或參政員，只重在盡職，盡一個中國國民身當國家存亡憂患之際所能盡的本分：他們在沉默中所需要的堅忍毅力，和最前線的兵士品德，完全一致。這種人和文化人比起來，在當前是個少數(shù)。”
第三，“誠實”地做一切作家應該做的事情。
作家有很多種。沈從文認為，要成為優(yōu)秀的作家，需有“誠實”的品性。他指出，偉大的作品的產生，不在作家如何聰明，如何驕傲，如何自以為偉大，與如何善于標榜成名；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作家“誠實”地去做。一切規(guī)規(guī)矩矩，凡屬他應明白的社會上事情，都把他弄明白，同時那一個問題因為空間而發(fā)生的兩地價值相差處，得失異處，他也看得極其清楚，此外“道德”、“社會思想”、“政治傾向”、“戀愛觀念”，凡屬于這一類名詞，在各個階級，各種時間，各處環(huán)境里，它的伸縮性，也必需了解而且承認它。著手寫作時，需不大在意讀者的毀譽，做得好并不自滿驕人，做差了又仍然照著本分繼續(xù)工作下去。必需要有這種精神，就是帶他到偉大里去的精神。[沈從文：《文學者的態(tài)度》，《沈從文全集》（17），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這里所謂誠實，就是老老實實、扎扎實實地寫作，堅守自己的立場，不為外界的商業(yè)、政治等因素所左右。據(jù)此，沈從文在談及文學運動的得失時指出，有兩件事值提特別注意，第一是1936年以后文學運動和上海商業(yè)資本結緣，新文學作品成為大老板商品的一種。第二是稍后這個運動又與政治派別發(fā)生了關系，文學作家又成為在朝在野工具之一部。表面看起來是熱鬧了，但細加分析，又有一點墮落的傾向。[沈從文：《文學運動的重造》，《沈從文全集》（17），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沈從文還對一些偽作家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對平庸的作家而言，他們可以寫出作品，但是不能寫出有深度的作品。例如類似這樣的作家，他們可分為老實與黠詭兩種，老實的原是好好先生，智慧和能力都在中平標準以下，腦子恍恍惚惚，行為謹謹慎慎，遇事不大思索，也就從不作更深思索。拿筆時什么都寫，可是除了“平庸”外毫無特色。他之所以做作家，可說是偶然的。如照他本人才具說來，使他經(jīng)營一個小小紙煙鋪，或派他作個管卷員，將比做作家還更相宜。黠詭的卻善于利用機會，因地位能支配場面，所以對下便極驕，既慣于用清客風度侍候貴人。所以對上又極諂。這種人本來目的并不是做文章，卻只在做文人，用文人身分取得一切、惟絕對不要作品。[沈從文：《文學運動的重造》，《沈從文全集》（17），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
其次，除上述三點之外，“對文學需有宗教般的信仰”也是沈從文極力強調的。他在《給志在寫作者》中強調：對文學有信仰，需要的是一點宗教情緒。同時就是對文學有所希望（你說是荒謬想象也成）。好朋友，你們在過去總說對文學有“興趣”，我意見卻要讓你們有信仰。[沈從文：《給志在寫作者》，《沈從文文集》（12），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他在《潛淵》中有這樣形象的說法：有些人夢想生一對翅膀，以為若生翼翅，必可輕舉，向日飛去。事實上即背上生出翅膀，亦不宜高飛。有些人從不夢想，惟時時從地面踴躍升騰，雖騰空不高，旋即墜地，依然永不斷念，信心特堅。前者是藝術家，后者是革命家。但一個文學家，似乎必需兼有兩種性格。[沈從文：《潛淵》，《沈從文文集》（11），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
除上述素質之外，沈從文特別強調了作家所應該具備的永不滿足，永遠進取的心。他認為，我以為作家本無足貴，可貴者應當是他能產生作品。作品亦未必盡可貴，可貴者應當：他的成就或足為新文學運動提出個較高標準，創(chuàng)造點進步事實，一面足以刺激更多執(zhí)筆者，有勇氣，得啟示，能作各種新的努力和探險，一面且足以將作品中所浸潤寄托的宏博深至感情，對讀者能引起普遍而良好的影響?！匦枞缫话銖氖驴茖W或文史工作者，長時期沉默而虔敬的有所從事，在謹嚴認真持久不懈態(tài)度上，和優(yōu)秀成就上，都有同樣足資模范的紀錄。[沈從文：《從現(xiàn)實學習》，《沈從文全集》（13），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在指點文學青年后輩時，也使用了這樣的思路。他在《冰季同我》中說：“我以為應當讓冰季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疏忽處才是。我把我的作品永遠放在‘訓練自己達到將來更完全’的一個口號上面，如今讓冰季也用了這口號，去向將來努力。[沈從文：《冰季同我》，《沈從文文集》（11），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
文學不是一種消遣，也不是游戲。沈從文主張把文學當成一種事業(yè)，身為作家，應該具備這種認識。故此，他對有此精神的作家大加贊賞。他在《〈雪〉序》中評價高植君這樣說：把文學當成一種事業(yè)。高植君用的是最傻的，也正是最誠實可愛的方法來寫作小說。在平時，便留心到一切事情，任何瑣碎的現(xiàn)象，皆不缺少注意的興味，任何生活都愿意領會。在任何情形下，他皆不忘記他的創(chuàng)作！他那樣可愛的傻處，正是一個藝術家秘需的性格。這性格應當為年輕作家一種最好的德性。[沈從文：《〈雪〉序》《沈從文文集》（11），廣州：花城出版社，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
沈從文之所以能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取得驚人的成就，成為中國新文學史上的領軍式的作家，與他的作家觀是密不可分的。他的這些觀點，不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至今仍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