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映像-電影論文

　　1969年，法國著名結(jié)構(gòu)主義符號學家茲維坦?托多羅夫在《〈十日談〉語法》正式提出“敘事學”一詞。在文中他所作的定義是：敘事學，關(guān)于敘事結(jié)構(gòu)的理論。為了發(fā)現(xiàn)結(jié)構(gòu)或描寫結(jié)構(gòu)，敘事學研究者將敘事現(xiàn)象分解成組件，然后努力確定它們的功能和相互關(guān)系。①在《〈十日談〉語法》中，他也辨析了敘事的三個方面：語義、句法和詞語。語義指的是敘事所表達或隱含的具體內(nèi)容，即作品的“主題”；句法指的是敘事單位的組合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詞語指的是構(gòu)成一個敘事的具體的句子。②這一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理論對于建立申奧片的敘事分析框架，確立分析重點，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對敘事語境的關(guān)注上，建構(gòu)在結(jié)構(gòu)主義理論基礎(chǔ)之上的經(jīng)典敘事學是存在缺憾的，它在一定程度上隔斷了作品與社會、歷史、文化語境的關(guān)聯(lián)，而作為一種說服意圖非常強烈的影像敘事文本，申奧片的敘事必然離不開對其敘事語境的分析。這個時候，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的“后經(jīng)典敘事學”將為我們?nèi)姘盐丈陫W片敘事策略提供了一種更為宏觀的方法論，因為它更為注重讀者和社會歷史的語境作用。因此，將經(jīng)典敘事學的文本結(jié)構(gòu)研究與后經(jīng)典敘事學中的語境研究相結(jié)合，將使得申奧片的分析框架更為科學與全面。

　　二、申奧片敘事的雙重語境與相應策略

　　何為語境？在后經(jīng)典敘事學中，尤其是認知敘事學中，語境往往分為兩大類，一為敘事語境，二為社會歷史語境，前者主要指涉敘事本身的內(nèi)在規(guī)約，后者主要涉及的是種族、性別、階級等社會身份相關(guān)的外在意識形態(tài)關(guān)系。任何一個敘事文本的敘事成功都離不開對這雙重語境的把握。申奧片敘事的語境同樣有兩個層面。

　　首先從內(nèi)在的敘事語境來看。倫敦申奧片形象傳播應包含兩個層面，一為國家以及倫敦實力的集中展示，一為倫敦的公眾對奧運精神和理念的認同與展現(xiàn)。為了應對這一語境，Proud采取了“求大同”的策略，即尋找到最能引起觀眾共鳴的主題。

　　比如，該片中并沒有眼花繚亂的風光和繁復的蒙太奇，與呂克?貝松指導的申奧片大肆宣揚法國的浪漫風光不同，倫敦申奧片自始至終都圍繞體育運動而展開。導演古德里奇把“心中的體育夢想”作為這部短片的主題，并強化運動項目之一奧運的核心元素，在Proud中，一大批文藝體育明星以普通人的身份相繼客串出場，汽修廠的修理工掄起輪胎練舉重；空姐競走斑馬線；殘疾人投籃進球后振臂高呼；五星級賓館的侍者在旅客的行李箱上做托馬斯全旋；貝克漢姆在咖啡館的小桌上做填字游戲；街頭的紳士們把手中的雨傘拿起來練擊劍；環(huán)衛(wèi)工人把飲料罐當曲棍球來玩；公園里小女孩即興后空翻；而建筑工人拿起護欄玩撐竿跳……不同膚色的人種、不同職業(yè)的市民、不同的性別、年齡的人們在非運動場所即興進行著不同類型的體育活動，通過這些流動的運動畫面，生動地展現(xiàn)了生活于斯的人們熱愛體育的特征，強化了“心中的體育夢想”這一主題。

　　正如其導演古德里奇所言：“對于一部宣傳短片來說，首先是片子的主題是否能與觀眾充分溝通，使其感到影片的主旨與他們息息相關(guān)，獲得認同。只要做到這一點，怎么描述故事、表現(xiàn)主題的形式是可以不拘一格的，它們都能從情感上激發(fā)觀眾的共鳴、打動人心?！雹劭梢哉f正是這樣一種求“大同”的策略，讓整部片子顯得平易近人，引發(fā)共鳴。

　　申奧片的另一個語境是它的社會歷史語境，這個語境往往又與觀眾的政治、文化、民族的差異密切相關(guān)，也極易引發(fā)偏見。這是因為，“任何一個觀察者都必須立足于地球，立足于他的文化背景，立足于他的個人經(jīng)驗，這在哲學解釋學中被稱為合法的偏見，因為任何一個觀察者，一個人，都處于一定的歷史與文化之中，都是有局限性的。”④當然，申奧片的評委同樣擁有諸多對倫敦的合法偏見，比方說，從種族歧視與交通擁堵，為了消除這些“合法的偏見”，在片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鏡頭：殘疾黑人青年與白人青年配合默契在打籃球、兩個不同膚色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在玩曲棍球，這都是在傳達一個種族和諧的景象；而倫敦市長選擇了公交出行，這無疑是想改變?nèi)藗儗惗亟煌〒矶碌呐f有偏見。

　　三、申奧片敘事的雙人稱主體

　　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學認為，敘事因素只有在相互聯(lián)系與制約中方能產(chǎn)生意義。在一個微型文本——句子——中，任意句子成分都是在與其他成分的聯(lián)系與制約中獲得其存在的價值。⑤在倫敦申奧片的文本中，雙重語境使得敘述者和敘述的內(nèi)容也都發(fā)生了相應變化,敘述者也有兩個人稱在復合敘述。

　　首先，在Proud的敘事里沒有一種明晰可辨的敘述人聲音作為敘事源出現(xiàn)，而且片中的人物都很少是面對鏡頭拍攝的，少了很多表演的感覺，給人以客觀真實的感覺。正如李顯杰在《電影敘事學：理論和實例》一書里對敘事所做的界定，這就是一種“非人稱敘事”。此外，Proud里面還有部分說明性字幕來輔助它完成敘事。根據(jù)書中對敘事人的分類，這種敘事里面的敘事人我們可以稱之為“它—他”者敘述人，“它—他”表明從一種純粹非人格化的敘述到一種具有某些人格化敘述的過渡狀態(tài)。所以準確地說，這是一種非嚴格意義上的非人稱敘事，還具有第三人稱敘事的特點。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畫面流動的時候，Heather Small演唱的主題曲Proud也在同時進行，歌詞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事，I look into the window of my mind I can feel my spirit rising…抒情性話語說明，導演也試圖借助歌曲來引入“我”者敘述人，與前文所提到的“它—他”者敘述人并行互補，從而構(gòu)成了“我/它—他”的雙主語，以分別對應于體育/倫敦的雙賓語。一般來說，從“我”這第一人稱的角度來敘述城市的體育精神更富有感染力，以“它—他”的第三人稱的角度去敘述倫敦的實力，則顯得更客觀。敘述的客體決定敘述者，敘述者反過來更好地服務于客體的表現(xiàn)，敘事因素的相互聯(lián)系與制約進一步在這里得以體現(xiàn)。

　　四、申奧片敘事的雙軸

　　在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學中，句法的分析往往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各種陳述單元按照何種序列進行組合，往往是研究者所追問的。作為現(xiàn)代符號學的鼻祖、結(jié)構(gòu)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索緒爾認為，所有訊息都涉及選擇和組合，而毗鄰軸與系譜軸是符號體系被組成起來的基礎(chǔ)方式。

　　所謂系譜軸是一個可以選擇各種元素的地方，它是被選用的符號所從屬的一組符號。與系譜軸相對應的是毗鄰軸，即被選用的符號按照一定序列所組成的訊息。通常一個元素從系譜軸里被選出來后,按照一定的邏輯序列會與其他的元素進行組合，這樣的組合就叫做毗鄰軸。敘事的結(jié)構(gòu)離不開系譜軸和毗鄰軸的藝術(shù)化運用。

　　Proud中敘事所借用的符號單元，換言之，就是視覺傳播的系譜軸非常具有典型性：修理工、空姐、服務員、環(huán)衛(wèi)工人以及建筑工人等構(gòu)成了代表“倫敦人”的元素庫，為同一個系譜；同理，舉重、皮劃艇、競走、托馬斯全旋、撐竿跳等運動項目也構(gòu)成了另外一個代表“體育”的系譜；白金漢宮、倫敦橋、大笨鐘、莎士比亞環(huán)球劇院等元素則構(gòu)成的是代表“倫敦城”的系譜。這些系譜軸元素以一個女子運動員的奔跑和觀察為線索，一線串珠式地組成了毗鄰軸。換言之，奔跑的女孩是一個楔子，以此展開倫敦人對運動的熱愛與奧運的渴望，清晰地傳達出這樣一個段落大意：在倫敦這座熱愛運動的城市，大街小巷里到處都洋溢著運動的熱情，體育已經(jīng)成為這座城市的靈魂，每個人都有一個奧運的夢想。

　　五、申奧片敘事的雙重意義

　　緊隨索緒爾之后，羅蘭?巴特創(chuàng)立了便于意義分析的系統(tǒng)模式，其理論核心就是符號含有兩個層次上的意義，第一層次為明示義，是指符號的明顯意義，第二個層面包括隱含義、迷思和象征意義三部分?，F(xiàn)在以明星、城市建筑、字幕及音樂等為例來探討其詮釋的雙重意義。

　?。ㄒ唬┟餍恰⑵矫衽c全民運動

　　人物的選擇在Proud中也并非一個簡單的符號，隨著鏡頭的不斷轉(zhuǎn)移，眾多街頭的普通市民在運動員的感染下，也即興運動著，這其實表達的就是，在倫敦，普通人也像運動明星一樣；而后，真正的明星則次第進入我們的視野，被納入了敘事的系譜軸。足球明星Beckham、《莎翁情史》里的莎翁Joseph Fiennes、英國第四電視頻道的主持人Dermot OLeary、老牌影星羅杰?摩爾Roger Moore、老牌女影星Helen Mirren、奧斯卡影帝Jeremy Irons以及倫敦市的市長Liverstone……⑥這些頻繁閃現(xiàn)的臉譜看似沒有什么聯(lián)系，但是仔細分析后會發(fā)現(xiàn)，明星其實起著兩個作用。首先，從國際性的視角來看，他們許多都是世界著名的明星，他們的臉譜就是一種跨界的符號，對觀眾起著召喚作用，從而產(chǎn)生一種親近感和熟悉感，其次，在奧運的語境里，他們都成了體育的熱愛者，無論是英國本土的影星和球星還是政府的官員，他們都參與各種各樣的體育鍛煉，意味著名人也是普通人，他們一樣熱愛運動，他們都一致地支持奧運。

　　所以，無論是平民運動員化還是明星平民化，這其實無形中把一個全民體育以及體育群眾化的城市形象給表征出來了。

　?。ǘ┙ㄖc世界之城

　　Proud攝制的場所是倫敦城里的街道，這是故事發(fā)生的場所，周圍的建筑群是整個故事的場景，所以，對其敘事的分析顯然離不開這些物理環(huán)境。片中，隨著鐘聲的響起，女運動員開始奔跑，倫敦的著名景點如大笨鐘、白金漢宮、倫敦塔、泰晤士河、大英博物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等都相繼進入觀眾的視野，一個古老而充滿獨特文化魅力的倫敦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在空間不斷轉(zhuǎn)換的同時也帶人進入時空隧道，喚起了人們對倫敦的歷史的懷想。

　　但是導演的意圖似乎不止于此，在片中，他還把字幕說明作為重要結(jié)構(gòu)線索在使用。當鏡頭畫面切到倫敦塔橋的時候，畫面上出現(xiàn)four world heritage sites的字樣，四大世界遺產(chǎn)，“世界”二字的出現(xiàn)，一下子把風景名勝的歸屬提升到世界層面，轉(zhuǎn)換了話語，潛臺詞就是，倫敦是英國的，也是世界的。

　?。ㄈ┳帜慌c申辦實力

　　說到字幕，巴特曾用“錨”來形容圖片說明里的文字功能。他認為視覺圖像的意義是多元分歧的，而“錨”的功能就是限定這種可能性，在影視廣告的敘事中，字幕的呈現(xiàn)通過一種“圖文混排”的形式可以限定和引導人們的影像解讀。

　　為了彌補畫面敘事性的不足，避免歧義的產(chǎn)生，在Proud中，伴隨著畫面，導演也刻意補充了9組字幕，來進行相關(guān)的補充說明：

　　global media center＼four world heritage sites＼discreet and professional security…the finest hotels＼public transport for everyone＼absolutely passionate about sport分別對倫敦的媒介、文化、安保、經(jīng)濟、市民、服務、交通、休閑生活以及運動精神等方面的優(yōu)勢條件做了有力的說明，尤其是最后一句對市民運動激情的描繪更是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在那個建筑工人摔得滿嘴泥后，回頭露出的憨厚笑容里，受眾通過這種英國式幽默將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與奧運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倫敦不僅具備承辦的實力，更是一座讓人快樂的城市。

　?。ㄋ模╇[喻與召喚

　　在Proud中，許多系譜軸元素不僅有直接意義，也有深層的隱喻含義。比如，貝克漢姆在咖啡館的小桌上做填字游戲(他為United這個和曼聯(lián)有關(guān)的詞考慮了半天，愁眉不展)，最后在跑步女子的激發(fā)下，他突發(fā)靈感，終于填出了UNITED的字樣。這一細節(jié)看似平淡無奇，但卻暗藏玄機。眾所周知，UNITED是一個曼聯(lián)(Manchester United) 與英國全稱THE UNITED KINGDOM共有的單詞，而單詞本身的含義是團結(jié)。導演一方面是想把UNITED作為轉(zhuǎn)喻的本體，以部分代整體，指代團結(jié)進取的奧運精神。

　　此外，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在2012年奧運會的5個申奧國中只有英國屬于英聯(lián)邦國家，而71個英聯(lián)邦運動會理事中有52人是國際奧委會委員，他們都是2012年奧運會舉辦國的評審委員，同時也是本片的訴求對象。在英聯(lián)邦這樣的政治群體中，各成員國評委較容易產(chǎn)生一致化的投票傾向。根據(jù)社會學家拉扎斯菲爾德及其同事的有關(guān)“群體與政治態(tài)度”的研究成果顯示，人們的投票行為與其基本群體成員的投票行為有強烈的一致性。⑦因此，這個“United”無異于在大會投票前，通過申奧片的播放對這52位評審的又一次隱性的集體召喚。因為英國申辦奧運不僅僅是英國的榮譽，同時也是英聯(lián)邦成員國的驕傲。

　　與此同時，申奧片的音樂也似乎是匠心獨運。這首由Heather Small演唱的主題曲Proud中那一句What have you done today to make you feel proud?在這個特殊的語境里就有了特殊的暗示作用。細細品味歌曲的歌詞，我們可以感覺出，Do it today/I can feel my spirit rising等，類似的表達與體育精神很切合，尤其是對來自英聯(lián)邦國家的評委而言，或許他們會聽到的是一種集體的召喚，正如歌詞所指：你今天做出的一切都會讓你感到自豪。

　　六、結(jié) 語

　　綜上所述，倫敦2012年申奧片在有效地揣摩出申奧宣傳片的雙重傳播語境的基礎(chǔ)上，緊密圍繞申奧主題，通過“我”者與“它—他”者兩個敘事人或者說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兩個視角，借助系譜軸和毗鄰軸，對倫敦的奧運底蘊和城市實力亦即國際性與民族性兩個客體進行了復合敘述，完成了在跨文化語境中對倫敦形象的營銷。這就是申奧片這一“陳述句”的主干結(jié)構(gòu)，而如果要給這一陳述句加上補語的話，則可以參照文題把它概括為：申奧片建構(gòu)出凸顯人文奧運理念和倫敦城市實力的雙重映像，成功地完成了視覺游說，充滿運動熱情的倫敦市民將開始書寫又一個奧運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