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德美學審視《建國大業(yè)》藝術之美-電影論文

          簡單化的情節(jié)

　　《建國大業(yè)》約1 500個鏡頭，多于同等長度的影片一倍左右，但很多戲只有一兩個鏡頭，即便大事件也不過七八個鏡頭。有人批評說：“寥寥鏡頭空洞了歷史事件，被空殼化的事件簡單化了歷史?！边@個批評其實是不同的審視標準造成的。如果單從歷史事件來看，這種沒有過程只有結果的簡化因為連完整形象都不能勾勒出來必是非藝術的。但《建國大業(yè)》卻不是單個歷史事件而是這些事件的總和?！斑@部電影的敘事確定采用大歷史結構，幾乎對1945年到1949年在中國大地上發(fā)生的重大事件都有所表現(xiàn)?！比绻麖摹敖▏边@一“大事”看起，所謂的小事件的“完整”是不真實的，而諸多小事件無情的結局倒是惟一真實的，這就是簡介的充要理由。我們在這些事件的整體中體會到建國的整體意象(藝術形象)——建國的必然性，它不是由哪個具體事件決定，也不是某種合法性概念的邏輯推導，而就是在全部事件中浮現(xiàn)出來的歷史真實。“《建國大業(yè)》從具體結構上把這幾年重大事件串起來，因為這些重大事件改變了中國的命運?！适?事件)講出來，結果就有了?！雹苓@符合康德的非概念的必然性特征，因而是美的。反之，任何單個事件的完整描述都會打斷這種整體性而成為丑的贅癰。

　　非概念的形象

　　以往的重大歷史題材的人物形象是概念先行，人物臉譜化，是畫皮而不像人，沒有美感。而《建國大業(yè)》在人物塑造上的重大突破即“毛澤東不再是神，蔣介石不再是鬼”開創(chuàng)了人性化的形象創(chuàng)作?！啊恕@個本質特征，也是最真實的人物內涵，‘人’的概念高于黨派屬性和政治符號。這不僅僅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同樣是影片所表現(xiàn)的那個時代的價值觀。”在這種理念下我們看到了蔣經(jīng)國大義凜然地“打虎”、蔣氏父子語重心長談心的真實、正常的人性特征。

　　這種非概念形象最美之處就是劉燁扮演的檢閱老兵。他的表情和語氣沒有絲毫卑微之意，有的是深深的情義，那不是對領袖而是對他的戰(zhàn)友的情義。在革命戰(zhàn)爭結束、革命勝利之時，他沒有自豪，只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壯，因為誰都沒有贏。這不是一個以往紅色電影中勝利者概念下的士兵形象，而是一個人性士兵的必然表現(xiàn)，一個和同胞相互殘殺的存活下來的人的應當表現(xiàn)?！耙粋€形象，沒有任何概念符合，卻依然在我們頭腦中成立的應是之物，就是美的?！边@個藝術形象的塑造超出了當時的歷史，超出了閱兵，讓我們看到了戰(zhàn)爭的實質和人的應然本質，因而是美的。

　　《建國大業(yè)》的崇高

　　《建國大業(yè)》在素材、敘事、結論等幾方面表現(xiàn)出崇高的藝術特征。

　　(一)龐雜的事件

　　影片素材處理極其簡化，繁多的鏡頭再現(xiàn)了110場戲，表現(xiàn)了1945～1949年幾乎全部大事，令人嘆為觀止。“首先因為謀劃出了一個巨大的舞臺空間，波瀾壯闊的歷史風云，眾多歷史人物在這個舞臺上盡情展示才華?！痹谟捌瑪?shù)量龐大的歷史事件流動中，觀眾很難抓住單一事件，只能無助地任繁雜喧鬧的史事縱橫游移?！芭c之相比別的一切都是小的，這種東西就是崇高的?！蔽覀兛床磺逡粋€完整的形象，也留不下一個具體形式，但我們能在劃過視界應接不暇的龐雜中體會到歷史的風雨飄搖，風云變幻，收獲感性界限被擊碎后理性駕馭歷史脈絡的愉快。這是崇高帶來的審美趣味。

　　(二)非理性的敘事

　　《建國大業(yè)》的敘事并不特別強調是非曲直，是非理性模式的敘事。“以前的一個不足是議論重于敘事，動不動就議論，代表著什么、發(fā)展了什么、建設了什么，等等。再一個就是抒情重于寫人，我認為抒情在電影中應該慎之又慎，重要的手段還應該是敘事，通過敘事塑造人物?！痹谝粋€事件中沒有對錯之判，只有羅列，事實表現(xiàn)為非單一脈絡。影片創(chuàng)作原則不是理性統(tǒng)攝下的明確歷史結果，只是事件本身的揭示，具有多義性?！氨M管歷史已經(jīng)給兩種力量、兩種前途、兩種命運的較量提供了明確結論和答案，但其留下的眾多歷史謎團至今讓人噓唏不已。”在觀看這些充滿歧義的異質事實時，我們無法達到理性的清晰，因此表現(xiàn)出面對歷史玄機的蒼白無力感，但又開始拒絕簡單的歷史結論并產(chǎn)生對各種歷史因素的包容，對曾經(jīng)異質對象的公正，這就是崇高感。這種崇高使我們的心不再簡單而是更為豐富。我們體會到內戰(zhàn)的歷史不是神與鬼的卵石之爭，而是英雄與梟雄的慘烈對決。

　　“雙十談判”的過程和結局表現(xiàn)了敘事的非理性，使我們很難對當時的局面作出清晰性判斷。蔣介石監(jiān)聽將領關于新四軍四處活動的談話，毛澤東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避國共到底有無共同點的記者問答，以及以示“誠意”爭取主動而不是真正協(xié)商的降低談判條件策略，使我們對國民黨單方面撕毀協(xié)議的事實產(chǎn)生疑問：是不是雙方本就沒有誠意，談判的實質本不是和平而是積累政治籌碼？這些影片敘事都超出了我們認識的界限而成為歷史的詭秘。

　　(三)模糊的結論

　　非理性的敘事必然會導致意義的模糊?！耙酝闹餍伤囆g作品，總給人一種操作過重的假、大、空的感覺，歷史的是非像蒸餾水一樣純凈透明，成敗的雙方往往被置換成正義與非正義、是與非的雙方，結果所有的歷史都被過濾得少了復雜的滋味?！薄督▏髽I(yè)》則更加開放，不是塑造而是呈現(xiàn)歷史。事件不是按照一條清晰的線索通向明確的結局，有的中途轉向，有的又通向相反的方向，其模糊與復雜性非理性所能統(tǒng)攝。這種超越了理性能力的“翻譯的不可能性”的“再現(xiàn)/表象”敘事所帶來對某種目的性的破壞就是現(xiàn)代崇高的狀態(tài)?！斑@一理性的東西，……就是‘虛焦點’，它會把經(jīng)驗引導到黑暗之中?，F(xiàn)代的崇高論就是‘維持’這一‘虛焦點’本身，絕對不把它實體化，從而使其得以成立。”

　　在決定國旗樣式段落，田漢把落選的國旗再次提交，經(jīng)過討論后除了他一人舉手同意外，無人贊同。但在最后主席和女代表合影時的討論延續(xù)了國旗的含義解讀。難道這就是國旗來源之謎？在此很難看到這個敘事所導向的結論。在國歌的決定過程中，依然是田漢一個人的堅持，馮鞏不倫不類的吹捧結束了民主商議的過程。結果依然是結果，但沒有結論，不清楚國歌究竟是誰決定的。

　　影片的片名是《建國大業(yè)》，而影片卻表現(xiàn)的是第一次政協(xié)會議的召開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建國的過程，卻不清楚為何各民主黨派自始至終要建立的聯(lián)合政府最后變成了政協(xié)會議。如果一個國家的建成不包括政府的構建模式，國家的實體如何得以確立？關于聯(lián)合政府、關于政協(xié)會議和我們現(xiàn)在的政府之間的關系我們沒有得到清晰的結論。

　　影片在事件敘事中曾經(jīng)清晰的東西突然變得模糊起來，超出了我們理性的把握?！盁o論作品還是理論都不結像，都不許結像。為何如此？這是因為虛焦點總是被錯誤地當作實在性的焦點，人們的經(jīng)驗被暴力性地規(guī)定了方向，變成了痛苦的歷史經(jīng)驗?！?這模糊的東西是反目的、無形式的，破壞想象力的，但帶來遭受挫折的、消極的精神性的愉快。這一消極的愉快使人不為一切感覺性形象所動，而是跟隨自己原則性的心情，不會帶來狂信的危險。

　　陳林俠總結影片在香港失敗的原因說是“香港重娛樂輕政治的特殊接受語境”造成的。其實這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港人的政治觀念與內地是根本不同的，并且他們對內戰(zhàn)歷史的知識也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他們不愿看該片的原因是對影片政治敘事不信任。“國族政治合法性的影片敘事，香港文藝批評者也表現(xiàn)出一定的不信任?！盉12 這種不信任絕不單單停留在文藝批評者身上，而是停留在大多數(shù)的民眾身上。而影片的主題恰恰就是國族政治合法性問題?！敖?jīng)過政治協(xié)商民主表決，合法地接生了人民共和國，選舉了新國家的領導人，這就是全部故事?！痹谶@樣的主題下，如果不是以解構的視角，自然看不到其實影片在呈現(xiàn)合法性問題上是充滿歧義和結論模糊的。但港人沒有這個耐心去細細品味這種“虛焦點”的美感，他們因成見而毫無耐心并驕傲地選擇了回避，這實質上造成了票房的慘淡。

　　徐浩峰認為該片為評書演義，無觀念，無魅力?！爸挥袌雒妫瑹o觀念，便是拿電影拍晚會了?！边@是因為他太了解“圣經(jīng)故事”，太了解好萊塢的敘事技巧。但他應該不明白崇高這一美學范疇，不明白必須有結論的電影僅是一個類型，而非理性情節(jié)、結局模糊、以崇高為旨趣的影片也是一種類型?！督▏髽I(yè)》正體現(xiàn)了這種崇高藝術的特征。

文章來源于《電影文學》雜志2012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