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歸真-電影論文

　　一、人物的重塑——現(xiàn)代化的演繹

　　電影《梁祝》對傳說人物的重塑首先表現(xiàn)為對祝英臺這個傳統(tǒng)意義上大家閨秀形象的解構(gòu)，影片開頭，徐克將祝英臺的開場定格為——祝家的深閨大院里，一個整天玩樂，散發(fā)著青春夢的祝家小姐。她讓丫環(huán)代做功課，而自己卻攀上屋頂癡看彩蝶飛舞。而她之所以會去書院讀書也是父母為高攀上大戶馬家而增添的嫁妝籌碼。這與原傳說中所描述的英臺“自幼隨兄習(xí)詩文，恨家無良師”大相徑庭。影片用近乎夸張的輕松手法徹底顛覆解構(gòu)了祝英臺在原故事中勤學(xué)端莊的大家閨秀形象，為觀眾們呈現(xiàn)出了一個天然去雕飾、未經(jīng)禮教打磨的率真女孩兒。貪玩、開朗、愛幻想的祝英臺形象一下子拉近了傳說與現(xiàn)實的距離，這樣的祝英臺無疑比傳說更符合一個青春少女的性格特點，也更吻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情趣，更容易引起現(xiàn)代人的心理的共鳴。而這樣的性格塑造也為日后英臺勇敢追求自己愛情的行為埋下伏筆，使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更為合理和真實。

　　而原故事中那個“牛皮燈籠——怎么點都不明”的典型書呆子形象梁山伯在影片中也被改造顛覆。雖然仍是憨厚單純癡情，但不再迂腐呆板。他幽默開朗，聰慧敏感，血肉豐滿。書庫里，他會和英臺打鬧；敲上課鐘時，會擠眉弄眼扮鬼臉；考試時，會機智地幫英臺作弊；課堂上，講義氣地為英臺背黑鍋；蹴鞠場上，龍騰虎躍充滿活力；無意中撿到英臺的巾圍，結(jié)合以往種種，便能猜出英臺是個女孩；給英臺描眉化妝，會情愫萌動、不能自禁。這樣的一個充滿真實感的少年形象，對現(xiàn)代人來說無疑比原傳說中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形象更為親切可感。他出身寒門，卻不甘沉于下僚；他正直忠厚，又不乏少年的敏感多情。他普通而可愛，就像我們身邊的少年一樣。電影《梁?！穼鹘y(tǒng)梁山伯形象的顛覆與改造，不僅是一種現(xiàn)代化的演繹，也是一曲對真實人性的禮贊。

　　二、情節(jié)的改寫——真實人性的還原

　　在故事情節(jié)方面，影片對傳統(tǒng)改動最大的有兩方面：一是對梁祝情感做了明朗化處理，使二人的感情由祝的一廂情愿、梁的毫不知情轉(zhuǎn)變?yōu)槎说男男南嘤。欢菍α鹤７纯沽Χ鹊募訌姾头纯咕竦捻灀P。

　　我們先來看第一方面。在民間傳說中梁山伯在與祝英臺同食同眠的三年間對祝的女性身份毫無察覺，甚至在相送途中英臺的百般暗示下都無法領(lǐng)悟，對英臺只有兄弟之誼而絕無男女之愛。這樣的情節(jié)以一個真實的視角來看是絕對說不通的，兩人情投意合又正值青春年少，應(yīng)都有著對異性親慕的本能。只能說這是在長期禮教禁錮下口頭藝人自保保人，對梁祝形象的理想化，人為地給它涂上了道學(xué)氣。

　　但在現(xiàn)代文明開放的社會，這種違背情理的“理想化”，這種“為賢者諱”的情節(jié)處理，非但無益于梁祝故事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反而有損于“情圣”形象的完整，那實際上是對兩個青春生命的閹割。徐克電影的第一個貢獻，就是打破了這種虛偽的理想化，還原真實的人性，還原情圣以青春奔放的本來面目。影片一改原故事中英臺一廂情愿、山伯毫不知情的傳統(tǒng)情節(jié)，將兩人的情感提升到了心心相印、情訂終身的境界。原故事中讓人著急懊惱的“十八相送”也演化成了電影里梁祝二人表白心跡、定情互許的浪漫情節(jié)。兩人之間是互相選擇，是對等的心靈相通，不虛偽、不矯飾，超脫了禮教的束縛壓迫，讓青春的愛戀以最真實自然的方式傾瀉而出。這個情節(jié)并不是徐克別出心裁的創(chuàng)造，他只是把最合理最可能的東西抹去諱飾表現(xiàn)出來；他并不是歪曲了原著，而只是把被原著歪曲的東西還原其真實面目。

　　電影對傳說情節(jié)第二方面的改寫，也是值得重重寫上一筆的，是由原故事中梁山伯的無所作為郁郁而終演變成了影片中梁?？够橄嗉s出逃，梁被毒打傷重而亡。抑郁而終太過消極，也太過虛假，這種無奈消極的抗爭方式實在令人嘆惋又憤慨。而電影《梁?！穭t一反傳統(tǒng)無助凄涼的基調(diào)，將原著故事中甘受封建制度迫害的無助受害人變?yōu)榱瞬桓拭\受他人驅(qū)使、誓死也要反抗到底的熱血青年。在影片中，梁祝敢愛敢恨，他們對美好自由愛情的忠貞執(zhí)著、義無反顧令人動容，這使影片在悲切哀婉的同時，也充滿了悲壯激烈的情調(diào)。當(dāng)兩人知道無法改變英臺父母的決定后，毫不猶豫地決心相攜出逃；山伯被祝父派人打成重傷后，還掙扎著要去找英臺，并痛斥祝母，最后才血濺信箋，不甘而逝。這兩幕不由得讓人們?yōu)樗麄兊挠赂遗氖纸泻?，為他們的不幸扼腕嘆息。梁祝反抗的力度和梁祝故事的反抗主題在電影中被大大加強了，徐克將一個只見凄涼不見英勇的悲慘故事改寫成了一曲反抗者的贊歌。而山伯最終與英臺相逃未遂而被祝家派人毒打致死的慘烈情節(jié)，也更加突出了封建門閥制度對自由愛情的迫害之深，大大強化了新與舊的沖突。

    　除此之外，影片還別具匠心地設(shè)計了祝母和若虛大師這兩個在原故事中并不存在的人物形象，并隱約道出了祝母年少時也曾女扮男裝入書院讀書并且與當(dāng)時還是書生的若虛大師相戀的情節(jié)。若虛大師與祝母年輕時的故事儼然是一個對照版的“梁?！?，年輕時的二人沒有英臺、山伯的勇敢，一個最終屈服于父母之命，嫁入祝家；另一個則消極遁世，選擇了出家為僧。影片加入祝母與若虛大師的這一段故事，恰恰突出了那個時代戀愛與婚姻的特征，也表明梁祝悲劇絕非偶然。更重要的是，兩人面對外界壓迫時的“妥協(xié)”更加凸顯了梁祝二人的“反抗”，凸顯了梁以命相抗與祝生死相隨的赤誠之心。

　　三、細節(jié)的豐滿——生活細節(jié)的再現(xiàn)與象征隱喻的運用 民間傳說中的梁祝故事只有愛情的影子，徐克的電影卻使它有了愛情的血肉。影片運用樸實的白描手法細細展現(xiàn)了梁祝同窗的書院生活，英臺和山伯令人啼笑皆非的相識，書庫中的相伴，考場上的相扶，蹴鞠場上的默契；一起罰站，一起復(fù)習(xí)；雨時的一柄傘，病中的一碗藥。徐克將傳說中概念模糊的三年情誼還原為一幕幕真實動人的生活畫面，讓人們重溫了一段青澀焦慮而又純真深情的少年愛戀，再現(xiàn)了兩個懵懂少年的冷暖相隨。

　　而影片中俯拾即是的充滿象征與隱喻的細節(jié)也賦予了梁祝故事豐富的內(nèi)蘊，深化了故事的主題，在這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貫穿始終的意象即為“化妝”。電影開頭經(jīng)祝父之口，我們得知當(dāng)時的官宦之家盛行化妝，而祝父就是最熱衷于此道的官宦之一，他日日要擦“活血回春膏”，為的是要將其他官員大戶的臉色氣勢比下去。在片中英臺也曾對山伯說：“我爹天天化妝，我不喜歡化妝?！焙髞碜８笍娖扔⑴_出嫁時命令全家上下都要化妝，并強制性地在英臺哭腫的臉上抹上一層厚厚的脂粉，而到影片結(jié)尾時，英臺哭墳，祭奠山伯時，忽然天降大雨，將英臺臉上厚厚的脂粉徹底洗凈。英臺洗盡鉛華，投入墓中與山伯同眠。在這里，“化妝”的寓意逐漸彰顯——它成為封建禮教掩遮本真、抹殺人性的代名詞。盡管祝父想要以厚厚的妝粉（沉重的禮教）來遮蓋女兒的臉龐（個人的性情和自由），但最終借由理想愛情的力量，英臺仍舊褪盡了鉛華，擺脫了束縛，以最自然純凈的臉龐和心靈去追求自由勇敢的愛情。

　　類似的意象還有祝母讓英臺綁在腳上的繩子；與青山綠水、世外桃源般的書院形成鮮明對比的祝家的假山池塘、封閉廳堂；影片中出現(xiàn)的詩詞文賦，等等。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透露出時代的信息，讓梁祝故事充滿了新與舊的沖突與抗衡。

　　四、主題的深化——亂世情節(jié)與喻世神話

　　影片中祝母逼迫傷重的山伯給英臺寫絕情信時曾這樣痛心疾首地說道：“你以為憤怒就能改變你和英臺的命運？你以為很不滿胡人就會忍讓南邊的漢人？要怨就怨自己生錯了地方、怨自己生錯了時候！生在這個我們漢室沒落的時候，人人都這么虛偽、迂腐和勢利！要怨就怨你們有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了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以往的梁祝講述往往只偏重于關(guān)注封建社會中包辦婚姻的罪惡與不人道，而這段臺詞卻更為明確地點出了梁祝故事發(fā)生的具體歷史時代——東晉——中國歷史上最不統(tǒng)一的偏安政權(quán)，四周虎視著強大的少數(shù)民族勢力，境內(nèi)遍地流民亂兵，而此時的官場朝野則被強大的門閥士族勢力所籠罩，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嚴酷局面。這正是祝母口中所說的“漢室沒落”“人人都這么虛偽、迂腐和勢利”的年代，正是可以將兩個青春少年的純真情感輕易扼殺的年代。所以整部電影的基調(diào)都潛伏著亂世的動蕩與焦慮，透露出一種迷惘惶惑的亂世情緒?！斑@種糾纏不清、欲語還休的情感體驗和心理機制，即來源于亂世背景、虛擬世界或未來時空中無法定位的身份困境與不可甄別的忠奸善惡，又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創(chuàng)作主體和香港觀眾郁積于心的現(xiàn)實關(guān)切和‘九七’癥候?！闭沁@種特殊的時代特點和心理機制使得徐克在翻拍“梁?！睍r既對傳統(tǒng)的封建壓迫主題有所繼承，又體現(xiàn)了更為發(fā)人深省的深層主題：對權(quán)力制度的控訴與譏諷，對當(dāng)代社會與道德的影射等。這些主題因素的加入賦予了梁祝故事更加深刻的內(nèi)涵和更加現(xiàn)代的建構(gòu)。

　　徐克的電影《梁?！窞槲覀冎匦陆?gòu)了一個既尊重傳統(tǒng)愛情理念又宣揚現(xiàn)代審美理想的愛情神話。時代對青春生命追求新生活的無情扼殺、性與愛相激蕩、新與舊相沖突是影片最為顯著的對經(jīng)典題材的開掘，徐克運用現(xiàn)代人的視角和情感去感知、重述那個已經(jīng)遙遠的愛情故事，為人們呈現(xiàn)出一個既具有現(xiàn)代意識而又“返璞歸真”的梁祝世界。

文章來源于《電影文學(xué)》雜志2012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