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童年經(jīng)歷在電影中的呈現(xiàn)--以王小帥"三線三部曲"為例

從《青紅》《我11》再到《闖入者》,王小帥導演用了十年的時間完成了具有明顯自傳色彩的三線三部曲。三部影片在題材、人物、敘事上很大程度采用了王小帥的童年經(jīng)歷,影片分別站在兒童、青年、老年人的角度上將我們帶入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歷史包裹下的傷痛記憶中。大時代環(huán)境下家庭背景的特殊性和濃重深邃的童年經(jīng)歷使這三部影片呈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影像內涵與藝術個性。

一.構成王小帥童年經(jīng)歷的時代背景和家庭環(huán)境

時代背景和故鄉(xiāng)對于王小帥來說,不僅是物理空間上的觀念,更是一種鑲嵌在他身上的符號印記和靈魂延續(xù)。

(一)時代背景:導演心理建構的歷史記憶

電影市場化的今天,王小帥為何苦苦經(jīng)營三線建設這一特殊的題材？他在自傳《薄薄的故鄉(xiāng)》中回答:"自從開始拍電影以后,我心里就一直懷著一個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要觸碰到‘三線’這個題材。在拍《青紅》之前,國內大部分人不知道還有‘三線’這件事。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直接或間接參與三線建設的那一代人已經(jīng)老去或者死去,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依然還帶著這一烙印生活著"。時代背景塑造了導演王小帥的歷史境遇和心理建構,王小帥的童年時期正值國家政治動蕩的三線建設時期。在當時的時代大背景下,數(shù)千萬計的人口和他們的家庭從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來到了貴州這樣偏遠的三線地區(qū)支援建設,八十年代中期我國的三線建設告一段落,但是許多把青春奉獻給三線建設的家庭在返鄉(xiāng)安置的問題上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至今仍有許多人再也沒有回來。

王小帥從出生到十三歲正是三線建設如火如荼的時期,他在貴州度過了童年時代。特定的故鄉(xiāng)概念以一種符號化的形式出現(xiàn)在三線三部曲中?！段?1》的王憨、《青紅》里的青紅、《闖入者》的紅帽少年,這些人皆是隨同父母一輩從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來到貴州的某個山區(qū)。對于這些人來說,父母上一輩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走遠,只聽家長的口中提及,已然成為了渺遠的、朦朧的、無法觸及的觀念,跟父輩奔走的他鄉(xiāng)貴州,才是他們眼中的故鄉(xiāng),這個大時代的背景與王小帥的心理建構的歷史記憶是遙相呼應的。

(二)家庭環(huán)境:"大三線"建設下的家庭生活

王小帥出生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院,來到貴州后在省京劇團當演員,母親是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高校科研人才,到貴州后在工廠的科研室工作,后來當了大學教師。年幼的他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長大,知識分子和藝術的熏陶使他理所當然子承父業(yè)的成為影視從業(yè)者,但是遭到父親的堅決反對。在電影的表達中有很多看似出于個人經(jīng)驗的呈現(xiàn),正是家庭環(huán)境和父母的教育對他的影響。

王小帥在自傳《薄薄的故鄉(xiāng)》中這樣說道:"學習繪畫是父親強加給我的愿望,實際上這應該是他自己的愿望"。父親希望他能當畫家,他在父親的期許下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而高考時,他放棄報考中央美院,背離父親的愿望選擇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

《我11》里的父親,源于他父親的很多東西。片中父親擺好繪畫布景讓王憨練習西方油畫;父親經(jīng)常騎著笨重的德式自行車帶他去寫生。父母和同事們還經(jīng)常在酒桌上偶爾悄悄地抱怨三線生活,最后都把酒言歡唱起歌來,化解心中憤懣,《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前半部分的歌詞是贊美家鄉(xiāng),被父母唱到一半?yún)s停下了。在《薄薄的故鄉(xiāng)》中王小帥坦言父親每次唱到這就停住了,就算大家再起哄也不唱,每每如此,便成了笑談,這個段落在電影中的呈現(xiàn)是王憨蹲坐在桌子底下,以孩童的視角展現(xiàn)父母和同事們的酒桌談話,和王小帥的童年經(jīng)歷如出一轍。

二.歷史語境中的細節(jié)真實和個人困苦

2005年王小帥拍攝了《青紅》,三線這個群體被人們逐漸熟知,2015年《闖入者》上映,三線系列被王小帥拍成三部曲?！段?1》就像他童年經(jīng)歷半自傳體的表達,《青紅》敘述的是失語的青春,《闖入者》則是三線建設的第一代,他們父輩一代集體老去的現(xiàn)狀,以及他們面臨現(xiàn)代社會產(chǎn)生的焦慮和浮萍。

(一)題材選擇:大時代下的個體創(chuàng)傷

"我影像中的青春,常常遭遇著自己內心的掙扎和外部的暴力,他們的反抗、異端、先鋒乃至邊緣性,往往被主流電影所忽略"。一方面,王小帥和他的家庭在貴州生活貧苦,目睹了周圍家庭的承諾與反叛,認識了信仰與欺騙這些矛盾對立的思想意識;另一方面,他在貴州經(jīng)歷的十三年是遠離城市、接近農(nóng)村和大自然的童年時光。所以在題材的創(chuàng)作和表達中,王小帥往往是批判中有保留,個體創(chuàng)傷中又有迷戀的。

三線三部曲的主題敘事在時間的維度上具有延伸性,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三線建設并不是被孤立封閉的時間范疇,實際上是一個大時代背景下具有前瞻性和延續(xù)性的歷史事件?！段?1》以孩童的視角將三線建設的前史作為重要的敘事篇章進行表述,《青紅》的少年敘事角度,把情節(jié)推動到三線建設中去,片尾的槍聲和《我11》的槍聲遙相呼應?！蛾J入者》是三線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但它并不是一個終結的篇章,《闖入者》是三部曲中唯一一部帶有商業(yè)性質的電影,加入懸疑的元素,在整體敘事中包括兩個時間段,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和如今的現(xiàn)實生活。兩個時間段都沒有直接展現(xiàn)三線建設,現(xiàn)實的敘事時間在整體敘事上甚至比三線建設這條線索更加明朗和重要,三線的線索總是作為回憶的影子穿插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此可見,王小帥對個體在歷史語境中的困苦遭遇,遠遠超過了他對三線社會政治悲劇的關注,他沒有把人們的視線固定在控訴三線這一單獨的視線內,而是將三線的歷史境遇作為整個家庭在面臨現(xiàn)代生活時所遭遇的問題,進行了歷史性的再現(xiàn)。

(二)半自傳體敘事:歷史包裹下的夢想與傷痛

影片中有很多看似出于個人經(jīng)驗的小細節(jié)的呈現(xiàn)?！段?1》中,父子一起喝酒、父親偷聽《音樂之聲》、父子去寫生、王憨被老師選去領操、媽媽在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的情況下給王憨買白襯衫等,這些都來自于王小帥童年碎片化的記憶,片頭片尾的畫外音獨白,也表明《我11》呈現(xiàn)的是關于回憶的影像產(chǎn)物。除了取材于特殊的童年記憶,具有明顯自傳的性質以外,導演還取材于他的故鄉(xiāng)和童年所熟知的人和事物,匯編成素材納入到電影中,這也成為導演成長經(jīng)歷最充分的體現(xiàn)。《青紅》的敘事有兩條,一條是青紅與小根的愛情線,另一條是她家庭的逃亡,這兩條線索是王小帥取材于身邊的兩個事件。青紅和小根的愛情線是在朋友的聚會上聽到的;青紅家庭的逃亡線索,是王小帥父母的同事的親身經(jīng)歷。

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認為:"一篇創(chuàng)造性作品就像一場白日夢一樣,是童年時代曾做過的游戲的繼續(xù)和代替物"。《闖入者》的鄧美娟為家人操勞了一生,王小帥母親的名字叫鄧美慈,寫劇本時為了成功塑造老母親的形象,王小帥邀請另一個編劇李非和母親共同生活。母親每次出門小心地拔掉電器的電源,一邊照顧老伴兒,一邊照顧百歲母親,還要惦記著兒子及孫子的事情,無我和忘我的奔波著。這都是王小帥和李非對他母親的真實寫照,也是《闖入者》老鄧的特點。在這里不得不提的是《我11》中王憨的媽媽鄧美玉,這個角色來源于王小帥童年和中年對母親的觀察,名字上的相似性,行為特點上的共通性,證明了中年老鄧和老年老鄧的共同特點。

綜上所述,三線三部曲所顯露的影像特質與王小帥的童年經(jīng)歷有著深刻而內在的聯(lián)系,童年經(jīng)歷成為他腦海里的潛意識,頑強地以各種形式在三線三部曲中呈現(xiàn),全面的表達亦或是局部的反映,正面敘述亦或是側面的烘托,或是以各種符號向觀眾透露出那個時代的歷史境遇。三線的童年生活對于王小帥來說是創(chuàng)傷性的,影響著他的心理結構和藝術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又是豐富性的,使他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更為充分的文化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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