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山水畫的意境美

中國山水畫中所獨有的意境美，吸引著古往今來無數(shù)的文人墨客，他們從山水畫中體悟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探索出入人生的準(zhǔn)則、欣賞若有若無的詩意。意境給了他們馳騁想象的空間，滿足了他們對于虛無縹緲的追求，因此，意境被奉為中國山水畫的最高境界。

第一、中國山水畫意境理論的內(nèi)涵及發(fā)展

什么是意境？意境是指中國傳統(tǒng)繪畫通過對時空景象的描繪、對具體物象的描摹，在情與景的高度融會、物與我的相互觀照中體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境界。這一概念最早出現(xiàn)在文學(xué)領(lǐng)域，《易傳》的“立象以盡意”和莊子的“言不盡意”初步探討了“言”、“意”、“象”的關(guān)系，提出了“具體形象是否能夠表情達意”的疑問，為意境概念的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在漢魏六朝時期，文藝?yán)碚摰某霈F(xiàn)豐富了意境的內(nèi)涵，神韻說、風(fēng)骨說、滋味說等理論的提出對意境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有著直接的啟示作用。意境理論的真正成熟是在唐代，王昌齡的《詩格》中最早出現(xiàn)“意境”一詞：“詩有三境。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意而處于身，然后用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边@段話說明了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必須發(fā)自肺腑，得自心源，這樣意境才能真切感人。在王昌齡之后，侍僧皎然提出了“緣境不盡曰情”的觀點，全面發(fā)展了意境理論。明代朱承爵在《存余堂詩話》直接使用了這一理論：“作詩三妙在意境融徹，出聲音之外，乃得真味?！钡搅饲宕鯂S總結(jié)前人的研究成果，在《人間詞話》中說：“文學(xué)之事，其內(nèi)足以慮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與境深，其次或以境勝，或以意勝，茍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學(xué)創(chuàng)作?！彼J(rèn)為意和境是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時不可或缺的因素，無論是愉悅自己的身心，還是感動他人的心靈，都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

中國山水畫萌芽于魏晉時期，這一時期，隨著人們對自然山水之美的發(fā)掘，一批擅長山水的畫家及山水畫論勃然興起。由于時間關(guān)系，這一時期的山水真跡已經(jīng)不知所蹤，但是有關(guān)山水的畫論卻還依然存在，較為著名的有宗炳的《畫山水序》和王微的《敘畫》，這兩部文獻論述了山水藝術(shù)與自然景物的關(guān)系，主張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要師法自然，但又不能摹擬自然的原貌，注重山水風(fēng)景的內(nèi)在精神，追求藝術(shù)化、情感化的山水境界。到了唐代，隨著文學(xué)理論中意境概念的成熟，山水畫理論中的意境概念也逐漸明朗，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論述：“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大意而歸乎用筆?！彼J(rèn)為“大意”是山水畫得以成功的關(guān)鍵，但是對于“意”與“境”的關(guān)系仍沒有明確的論述。五代荊浩在《筆法記》中提出“可忘筆墨，而有真景”“度物象而取其真”“真者氣質(zhì)俱盛”等觀點，發(fā)展了意境理論。到了宋代，山水畫的發(fā)展更加成熟，意境理論才真正形成，這主要歸功于宋代山水畫家郭熙，他在創(chuàng)作山水畫的過程中明確提出了意境這一概念，并在《林泉高致》中指出：“境界已熟，心乎以應(yīng)，方始縱橫中度，左右逢源?！边@里的境界，表面之疆界，境地，實際上指圖畫所傳達的意境。到了明代，唐志契在《繪事微言》中說：“城以有題，以下筆想頭及有著落，反饒趣味。若使無題，由或意境兩歧。”至此，意境理論在繪畫領(lǐng)域已經(jīng)自成體系。

第二、中國山水畫意境的審美特征

中國文人自幼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渴望建功立業(yè)，上報君王，下安黎庶，然而封建專制政體卻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或者一生平平凡凡，胸中才干不能伸展，或者沉淪下僚，遠離政治中心。在政治中不得意的他們便沉浸在山水清 音之中，希望通過山水的靜默無求來遣散現(xiàn)實的苦悶，山水畫便成了他們寄托心愿、托物言志的最好載體。春山如笑，秋山如妝，夏雨狂暴，冬雪寂寂，意境便產(chǎn)生于大自然的美好景致與畫家妙筆的結(jié)合之中。山水畫意境之美與詩歌意境之美、音樂意境之美等又有所不同，它離不開氣、韻、思、景、筆、墨，同時又關(guān)乎情與物的結(jié)合、意與境的搭配這兩個方面。筆者以為山水畫意境在審美上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空靈美、詩意美、與人文美。

1、中國山水畫意境之詩意美

中國自古就有“書畫同源”的說法，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詩為畫增色，畫為詩印證，詩畫一致，乃是中國山水畫家追求的最高之理想，也是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最高之境界。畫中題詩或題跋是中國山水畫所獨有的藝術(shù)形式，它能較好地解釋山水畫意境的內(nèi)涵，但是，真正優(yōu)秀山水畫意境并不是一幅題字或題跋所能夠包涵的，它更多地通過山水畫的構(gòu)思、章法、色彩、形象等表現(xiàn)出來。山水畫意境的詩意美，美在淡淡幾筆，包含無限的情思，美在寥寥墨痕，生發(fā)無邊的聯(lián)想。正是這種詩意美才使得山水畫具有了“韻外之致”、“畫外之情”、“境外之感”。如宋代馬遠的《寒江獨釣圖》，畫面呈現(xiàn)出大幅的空白，只有中心一處，作者聊聊幾筆勾勒出了一葉扁舟，一個頭戴蓑笠的漁人坐于其上，由于漁人坐在小舟的一端，故而船尾微微上翹。細看漁夫身體前傾，專心致志地看著水下的魚兒，此時是否有魚兒咬鉤，否則船下又怎會有縷縷微波蕩漾？在漁夫的對面，作者淡淡幾筆勾勒出對岸的山勢，若有若無，依稀可見。畫中并不見水，但是大片的留白使得濃濃的水汽撲面而來，這種意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唐代柳宗元的一首詩《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又如被稱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唐代詩人王維的《江山雪霽圖卷》，這幅圖描寫了大雪之后，天地之間茫茫一片的景象。遠觀這幅畫，只見墨色的山川樹木與皚皚白雪相互映襯，無邊無際的白雪漫延遠方，一眼看不到雪的窮盡之處，千里浩渺，頗為壯觀。這幅畫的意境與他的詩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江漢臨眺》）暗暗相合，給人一種若有若無的飄渺感和無窮無盡的空間感。中國山水畫意境的詩意美表明了各種藝術(shù)之間的相通之處，詩意加深了山水畫意境的內(nèi)涵，而山水畫凝固了詩人詩意的闡發(fā)，二者有機結(jié)合，為中國山水畫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2、中國山水畫意境之空靈美

中國山水畫以水墨畫為主，水墨畫擅長用深淺不同的墨色來表現(xiàn)景物，用恰到好處的留白來提升人們的想象力，因此中國山水畫便呈現(xiàn)出淡墨與空白相交融的狀態(tài)。在淡淡的墨色和虛空的白色之中，一種空靈之美悄然生發(fā)，山水畫意境的空靈美表現(xiàn)在以極其簡化的線條傳達豐富的意蘊，使人回味無窮。宗白華先生曾說：“中國山水畫趨向簡淡，然而簡淡中包具無窮境界。倪云林一樹一石千巖萬壑不能過之。”清代鄧石如也曾說過：“字畫疏可走馬，密不通風(fēng)，常計白當(dāng)黑，奇趣乃出?！痹谏剿嬛袑诎椎奶幚聿粌H僅是為了描繪景物的需要，同時也是營造山水意境的空靈美的需要。如五代隱逸畫家荊浩的《匡廬圖》，這幅圖的主體是一座高聳入云的險峻山峰，峰上樹木叢生，郁郁蔥蔥。從上往下看，山間掛著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水汽彌漫，煙嵐飄渺。山腰間，在密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處人家的院落，里面可有文人雅士在寫詩作畫？從小小的院落出發(fā)，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蜿蜒盤繞，在小路的兩邊，不時有激流迭瀑流下山坡，注入山下的沼澤。山腳下，有一小湖，湖邊蒼松虬立，巨石參差，周圍大大小小的村居房舍淹沒在高高矮矮的樹木之中。在離村莊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人騎著驢子緩緩而行。畫家居高臨下，采用了移步換景的手法來描繪了山峰的奇特、險峻，畫家畫筆所到之處，峰巒崗嶺，房屋小路，飛泉流瀑盡在其中，既描繪了山峰的雄偉剛勁，又刻畫了村落的寂靜安幽。在悠閑寧謐的氛圍之中，人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花開花落的無欲無求，云卷云舒的逍遙自在，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仿佛不存在了一般，這不正是自己所要追求的境界嗎？這幅山水畫的意境深遠而又簡單，安靜而又祥和，給人一種超脫人間的美——空靈。

3、中國山水畫意境之人文美

中國歷代的畫家，在接受藝術(shù)熏陶的同時，也受到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文化思想的影響，特別是老子的虛靜無為和莊子的逍遙思想對他們影響頗深，此外孔孟儒家所提倡的仁、義、禮、智、信與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意識也深深地植入他們的觀點之中，他們在山水之中徘徊出入，在宇宙自然之間徜徉思索，濃濃的人文氣息成為他們觀照山水的底蘊，他們以德養(yǎng)志，以情觀物，在山水之間寄托哀思，在云霧繚繞中抒發(fā)情志。在他們的畫中，本來沒有生命力的山水樹木也知道遵從人間的禮法規(guī)范，也了解人間的喜怒哀樂，如唐代李思訓(xùn)的《長江絕島圖》，因為年代久遠，這幅圖早已不傳于世，但是宋代蘇軾做了一首詩《李思訓(xùn)畫長江絕島圖》，真實地將畫作的內(nèi)容傳達給了讀者：“山蒼蒼，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絕猿鳥去，惟有喬木攙天長?？椭酆翁巵恚柚辛髀曇謸P。沙平風(fēng)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睆倪@首詩中，我們可以想見李思訓(xùn)《長江絕島圖》的內(nèi)容：在綿延不絕的群山之間，在茫茫無際的江水之上，有兩座小山安然聳立，長江兩岸山勢險峻，不時有山石崩落，不僅掩蓋了可供人類攀援的小路，更驚走了棲息的猿鳥。喬木林立，筆直入云，仿佛鋒利的劍一樣刺入天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有一葉小舟翩翩而來，舟中歌聲婉轉(zhuǎn)悠揚，動人心弦。詩人看到的小山必是秀氣喜人的，否則又怎會像女子一樣曉得梳妝打扮呢。正是由于蘇軾用人文的眼光來描寫李思訓(xùn)的畫作，我們今天才能管窺蠡測，想象長江絕島圖的美景。

【參考文獻】

【1】黃勁 中國山水畫意境摭談 《藝術(shù)·生活》 2009年第01期

【2】葉繼紅 中國畫的意境美 《教育文匯》 2006年10期

【3】何雪波 胡國玉 淺談山水畫意境美之表現(xiàn) 《科教文匯（上旬刊）》 2007年第11期

【4】白天佑 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意境審美及創(chuàng)構(gòu)理念探析 《甘肅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05年第04期

【5】王金升 淺談中國山水畫的意境美 《今日南國（理論創(chuàng)新版）》 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