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川端康成《雪國》女性形象的建構(gòu)

    川端康成的《雪國》久享盛譽(yù)，其唯美的文風(fēng)和意識流的筆法傳達(dá)出來凄婉、迷惘的感傷情調(diào)使得讀者久久不能忘懷，然而讀者不能釋懷的更是文中塑造的兩個女性形象：駒子和葉子。駒子是一位藝妓，為了報答授業(yè)師傅的恩情，做了藝妓賺錢給師傅患了絕癥的兒子行男治病。低下的身份和職業(yè)使她無法享有平淡的愛情，對于未來也無法有過多期望；葉子盡心盡力照顧將死的戀人行男，目睹行男的死亡，深感生命的脆弱與短暫，想要追求理想的生活，卻又無路可走，最后絕望自殺。這兩位女性，她們的一生如夜空的煙火一樣，絢爛多姿卻又無法永恒，美麗而短暫，讓人扼腕嘆息。川端康成將這一矛盾用二元對立的敘述手法以淡淡的感傷筆觸道出，正所謂余音繞梁，久久縈蕩在讀者的心中，越是輕描淡寫，越讓讀者揪心。 

一、美麗的生命與哀慘的處境 
1.駒子的潔凈 
    作者筆下的駒子，是充滿熱情活力的女性，她在作者筆下對應(yīng)著世俗生活中的事物。駒子形象在小說中象征生命意識，卑微又頑強(qiáng)，像野草一樣充滿活力與野性。因此書中對她的外貌特征極為鋪排：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看起來還沒有發(fā)育得完全成熟，在下方搭配著的小巧的閉上的柔唇卻宛如美極了的水蛭環(huán)節(jié)，光滑而伸縮自如，在默默無言的時候也有一種動的感覺。如果嘴唇起了皺紋，或者色澤不好，就會顯得不潔凈。她的嘴唇卻不是這樣，而是滋潤光澤的。兩只眼睛，眼梢不翹起也不垂下，簡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雖有些逗人發(fā)笑，卻恰到好處地鑲嵌在兩道微微下彎的短而密的眉毛下。顴骨稍聳的圓臉，輪廓一般，但膚色恰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脖頸底下的肌肉尚未豐滿。她還不能稱作漂亮的人兒，但她確實(shí)顯得潔凈而圣靈。 
    這支筆下的駒子很好看，給人實(shí)實(shí)在在的感覺，書里一再強(qiáng)調(diào)她的潔凈。如男主人公島村剛見到駒子時的情況“女子給人的印象潔凈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腳趾彎里大概也是干凈的。島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剛看過初夏群山的緣故。”又如“如同水蛭美麗的輪環(huán)，伸縮自如，油滑細(xì)膩。沉默時，彷佛依然在翕動”“與其說是她的艷麗，倒不如說是她的潔凈”。作為藝妓的駒子，這樣的潔凈似乎不合常理，是以島村一開始對她都沒有多余的想法。而且，書里也一再寫到她紅紅的臉，這鮮艷的顏色無疑就是駒子生命力的象征。除此之外，駒子還有空就練習(xí)三弦琴，是藝妓中彈得最好的一個。聯(lián)系到駒子的卑賤出身，她被賣過，又最終成為一個山村的藝妓，然而她卻是這樣的愛潔凈，努力臻熟琴藝，努力生活。書里還特別寫了她記日記，這也是一個反映她積極熱愛生活的地方?？傊?，駒子是一個活力四射、積極向上的女性形象。 
    2.葉子的清純 
    相對于駒子世俗的生活，葉子就要顯得詩意和縹緲了。作者對她的外貌描寫迥異于對駒子那樣正面的描繪，卻總是模糊和唯美的。作者總要給她營造出一個縹緲的氛圍：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營造出一幅不大真切卻又似乎觸手可及的美麗畫面來。交相輝映而又朦朦朧朧的錯覺，使得島村差點(diǎn)忘了呼吸。   因?yàn)閺墓媚锩嬗昂竺娌煌５芈舆^的暮景，仿佛是從她臉的前面流過。而當(dāng)島村仔細(xì)看去，卻又不見蹤影。車廂里也不太明亮。窗玻璃上的映像不像真的鏡子那樣清晰了。反光沒有了。這使島村看入了神，他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似乎在逐漸散開在落石拋入的水面中。雖然總是模糊的側(cè)面烘托和環(huán)境點(diǎn)染，然而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是一個若即若離的幻影?！靶≌f的開篇，葉子以“優(yōu)美而近于愁凄”的聲音，時不時的帶給讀者想象的美感，透過車 窗，島村看到葉子的美，無以言表。在整個小說中，葉子的角色近乎于完美，哪怕是最后的隕落，也讓人哀戚心動。”【1】她有一顆善良的心，她對弟弟的關(guān)切，尤其是對行男的照顧。行男已經(jīng)要死了，書里提到葉子是行男的情人。在火車上，島村眼中的葉子對行男的照顧無微不至又充滿溫暖，以及后來行男要死時她趕來讓駒子回去的表現(xiàn)，還有行男死后她日日的吊唁，這樣的深情和執(zhí)著，無不讓人感動。葉子雖然不是藝妓，但她的命運(yùn)也很悲慘，因?yàn)樗埱髰u村將她帶到東京去，也未見她有何親人，唯一的弟弟還很小卻要去艱苦的環(huán)境里干那么辛苦的活兒，所以她的命運(yùn)也不比駒子好。 
二、美好的追求與殘忍的現(xiàn)實(shí) 
    1.駒子的追求與“徒勞” 
    駒子雖然已經(jīng)淪為藝妓，然而她對于生活的熱愛卻絲毫不見消退。首先，她愛惜自己。前面已提到駒子非常愛潔凈，而且努力提高琴藝。書里還寫到她不急于掙錢，而是計劃著要慢慢來賺錢還清主家的錢，因?yàn)樗辉冈闾Ａ松碜?。而且，駒子總是心情很不錯，她每次去參加宴會，總是很愉悅。最值得注意的是她與島村的愛情。很明顯，島村作為一個游客，來雪國只是要消遣消遣，他對于駒子也只是露水情緣，因?yàn)轳x子潔凈，也漂亮。書里提到雪國其他的藝妓都很丑：“島村一見到她，下山進(jìn)村時那種思念女人的情趣無影無蹤，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致。藝妓那兩只黝黑的胳膊，缺少營養(yǎng)得像兩個柴火棒，看上去還帶幾分稚氣。”所以，她選擇了駒子作為他消遣的對象。然而，駒子對于島村卻是真正的愛上了。她第一次在島村面前一再表現(xiàn)出來的良家女子模樣，一有空閑就要去島村的住處，以及在行男將要斷氣時也不回去看他最后一眼而堅持要送島村上火車等等行為都可以看出，駒子對島村動了真情。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書里島村就已經(jīng)道出了這個結(jié)果：“駒子是她師傅兒子的未婚妻，葉子是他的新情人，而他又快要病故，于是島村的腦海里又泛出“徒勞”這兩個字來?！痹跁?，駒子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勞的。她喜歡記日記，把她看過的書都簡要地記下來。然而，這是徒勞的。她有著十分讓人感動的奉獻(xiàn)精神，為了給行男治病，她不惜成為藝妓，賺錢給他治病，結(jié)果最后行男死了。她熱烈地愛著島村，然而島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在車站里駒子堅持給他送行，他卻從心里感到討厭和不解；為了博得葉子的好感，他覺得駒子在身邊很拘束。她向往平凡人的愛情，追求正常、普通的生活，但這些，她都得不到。她的堅毅、執(zhí)著，在她的身份地位層面無法為她換來她想要的，反而還會讓她更加絕望和無助。她越是要得到，得不到的心碎也就更大。所以，“以為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徒勞”的島村認(rèn)為她的許多事都是“徒勞”，也把駒子對他的愛看做徒勞： “總把她的愛情看作是一種美的徒勞?！?nbsp;
    2.葉子的理想與死亡 
    作者在書里一再提及到葉子的聲音：“她的話聲優(yōu)美而又近乎凄冽。那高亢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蕩”；在把行男的死訊帶給駒子時，島村聽到的是她的“近乎悲戚的優(yōu)美的聲音仿佛雪山的回音”；“這是清徹得近乎悲戚的優(yōu)美的聲音”。作者對葉子聲音的一再描寫，且一再點(diǎn)出“又美又悲”的特點(diǎn)，已經(jīng)暗示了葉子的悲慘結(jié)局。整篇小說中，葉子的形象都比較虛無縹緲，她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烘托，她外貌的描寫，以及最后她的死，都如同她的聲音一樣凄美又悲戚。在戀人行男死亡后，她天天去上墳憑吊，足見她對愛情的真摯。如果說駒子是現(xiàn)實(shí)的、清醒的，那么葉子就正好相反。她們兩人都愛行男，為他做著各自的奉獻(xiàn)。然而，駒子明白行男是將死之人，而自己卻是還要活下去的。所以她雖然努力賺錢給行男治病，然而一旦行男死了，她也就不再耿耿于懷，而是面現(xiàn)當(dāng)下的生活，追求愛情。而駒子不一樣，她更理性化了。行男死后，她還是放不下，日日去墳頭吊唁，自己也變得消沉和低落，走不出戀人死亡的陰影。因此，開始在澡堂里唱歌，既是對行男的懷念也是對命運(yùn)的傷感。 
    葉子請求島村將她帶去東京，然而再不愿意去護(hù)理學(xué)校了。這可以對應(yīng)到小說開頭，葉子對行男在火車上溫柔體貼的照顧。她的戀人在她的照料下死去，她一直陷入在戀人失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因此不愿再從事護(hù)理。然而，她也不再想在這個戀人死亡的地方呆下去，想要換一個地方生存，這是她想要獲得新生活的體現(xiàn)，她想要走出過去的陰影，開始新生活。然而，最終島村并沒有帶她走，所以，在現(xiàn)實(shí)和理想的雙重打擊下，葉子選擇了死亡。書里將她的死亡也寫得那樣凄美，就像對她聲音的描寫一樣?！叭~子緊閉著迷人的眼睛，突出下巴頸子，脖子長長的吊著，火光在她那張慘白的臉上晃動?！泵利惥痛说蚵洹！爱?dāng)葉子的美麗身影出現(xiàn)在火海的一刻,讓人產(chǎn)生無限的惋惜和哀傷,浸透作者對生命的無常的痛惜也完成了對美永恒的定格和再現(xiàn)?！薄?】 
    三、結(jié)語 
    “總而言之,川端筆下的葉子與駒子都具有母性的犧牲品質(zhì),命運(yùn)中都交織有悲憫的苦澀,但在挫折面前她們依然保持著赤子之心以及對純真的追求，渴望的是純真的愛情。然而駒子也因淪為藝伎,純清之美日漸黯淡,象征永恒的純粹之美的葉子在一場火災(zāi)后消失。她們充滿活力的生命之光宛如在夜空中燃放的煙花,展現(xiàn)出其絢麗多姿之美后消逝而去?！薄?】駒子和葉子都是美麗的，又都是悲慘的。作者用二元對立的敘述手法，將她們定格在這樣一種矛盾的張力中。越是美好的東西，毀滅起來也就越讓人絕望。不管是駒子現(xiàn)實(shí)的、野性的活力，還是葉子理想化的、縹緲的純粹，她們的生命和清春都在最好的年華里死去了。但是她們所映射出來的對于生活、對于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卻因此更加可貴和矚目，作者用這樣的對比來塑造出來的駒子和葉子，必將長留人心。
注釋： 
【1】川端康成.雪國古都千只鶴[Ｍ].葉渭渠、唐月梅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6.本文引用的小說原文均據(jù)此版本。

參考文獻(xiàn)： 
【1】任克：《悲涼與潔凈——<雪國>中的女性形象探析》，《南昌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13（12）. 
【2】陳雪：川端康成感覺世界的構(gòu)筑——<雪國>女性形象建構(gòu)藝術(shù)手法探微》，《合肥學(xué)院學(xué)報》，2011（4）. 
【3】霍良：《消亡之美——以《雪國》中的駒子和葉子的對比為例》，《湘潭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8（4）.

 本文來源：http://www.12-baidu.cn/w/zw/1534.html  《芒種》

作者簡介：彭遠(yuǎn)（1977-）、女、漢族、陜西咸陽，西安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碩士，日語語言文學(xué)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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