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公問對》熙寧輯錄說質(zhì)疑（二）-人物審美

摘要：《李衛(wèi)公問對》熙寧中已很流行，宋神宗本人就引用過。他在詔書中說“李靖兵法，世無完書”，又命樞密院校正，對“官號物名”作“分類解釋”，都是針對《通典》引用的《衛(wèi)公兵法》而言，目的是為陣法復(fù)古改革提供依據(jù)。所謂熙寧輯錄說純系誤解神宗詔書之意而來，《問對》確為李靖晚年的兵法著作。

關(guān)鍵詞：《李衛(wèi)公問對》；《衛(wèi)公兵法》；辨?zhèn)?/p>

宋代《武經(jīng)七書》編校出版不久，其中所收《唐太宗李衛(wèi)公問對》（以下簡稱《問對》）就被懷疑是宋人阮逸所偽托，后來又被疑為神宗熙寧年間輯錄散見李靖兵法編成。這兩種說法至今仍有較大影響，其中熙寧輯錄說純粹出于對相關(guān)史料記載的誤解，尤不足信。本文專門對這一問題略作探討。

二

由以上綜述可見，熙寧輯錄說是根據(jù)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下詔校正“李靖兵法”的史實，對阮逸偽托說作出的修正。其首要理由是認(rèn)為，既然神宗詔書說“李靖兵法，世無完書”，則當(dāng)時已無完整的李靖兵書存世，當(dāng)然也就沒有《問對》一書。這實在是個莫大的誤解。

從書目著錄考察，唐宋時期并不存在一部完整包括其所有論述的“李靖兵法”，而是以各種單本著作的形式流傳。其中唯一見于《舊唐書·經(jīng)籍志》的，是《六軍鏡》三卷。該書唐代還曾傳入日本，兩宋書目多有著錄。如南宋《中興館閣書目》說：“《六軍鏡》三卷，李靖撰。各五章，以天子六軍，故取為名。起《政理》，終《克敵》?！盵⑥]吳曾說：“予家有李靖《六軍心鏡》數(shù)卷?！盵⑦]可見它在朝野流傳甚廣，神宗時館閣當(dāng)亦有收藏。此外，仁宗慶歷年間編撰撰的《崇文總目》、《新唐書·藝文志》還著錄了李靖《彭門玉帳》、《玉帳經(jīng)》、《衛(wèi)國公手記》各一卷。神宗下詔晚三十年，或許有人會懷疑這三部書已佚。其實神宗館閣收藏的李靖兵書，比慶歷年間只多不少。據(jù)李燾記載：仁宗嘉祐六年（1061）四月，“大理寺丞郭固編校秘閣所蔵兵書。先是，置官編校書籍，而兵書與天文為秘書，獨不預(yù)。大臣或言固知兵法，即以命之。然兵書殘缺者多，不能遍補也。”[⑧]王應(yīng)麟《玉?！肪?41亦載此事，末云：“抄成黃本一百七十二冊，治平四年（1067）六月編畢”。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卷31所載更詳，但誤作“景祐六年”（景祐僅四年多，無六年）、“七十二冊”?？梢?，北宋前期兵書被看作秘書，主要收藏在供皇帝御用的圖書館秘閣，崇文院三館收藏較少。后期改以秘閣作為主要藏書機構(gòu)，并命郭固編校兵書，至治平四年編畢。這一年英宗去世，神宗繼位。舊本、新抄相加，至少應(yīng)在二百冊以上，比《崇文總目》著錄圖書有巨大增加。因此，不僅《崇文總目》著錄的四部李靖兵書神宗時有可能全部存世，而且《秘書省續(xù)編到四庫闕書目》收錄的《兵家心術(shù)法》一卷、《明將秘要》三卷、《大六壬用兵太一心機略法》一卷，《宋史·藝文志》收錄的《韜鈐秘術(shù)》一卷、《兵鈐新書》一卷等十多種李靖兵書中，有些應(yīng)是郭固據(jù)秘閣舊本編校而成的，不能全都視作后人偽書。無論如何，僅從書目著錄推斷，神宗時存世的李靖兵書至少有四五部，豈能單憑詔書“李靖兵法，世無完書”之語，就予以武斷否認(rèn)，并以此作為“《問對》問世不會早于神宗熙寧朝”的證據(jù)？

事實上，《問對》在熙寧八年以前早已存在，神宗本人就引用過。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51記載，熙寧七年（1074）三月：

知制誥王益柔言：“試將作監(jiān)主簿麻皓年，嘗注孫、吳二書及唐李靖《對問》，頗得古人意。兼自撰《臨機兵法》甚精當(dāng)，欲望許進(jìn)所注書，或可采錄，乞加試用?！睆闹?/p>

同書卷248又記載，神宗在三個月前的熙寧六年十二月曾說：“唐太宗問李靖兵法之要，靖以謂不出‘形之使敵從之’一言而已，此誠簡要?！薄锻ǖ洹肪?57引《衛(wèi)公兵法》說：“善動敵者，形之而敵從之，與之而敵取之，以奇動之，以本待之，此戰(zhàn)勢之要術(shù)也?！奔确菃柎鹬o，又不止“一言”而已?！秵枌Α肪碇校骸疤谠唬骸涓?xì)言其術(shù)。’靖曰：‘先形之使敵從之，是其術(shù)也?！谠唬骸尬蛑印！鄙褡谒?，顯然指此而言。綜合以上兩件史實，確鑿無疑地證明熙寧七年以前就已經(jīng)有《問對》，神宗還親自讀過其書。

再往前追溯，宋英宗以前就有暗中引用《問對》的。蔡襄《端明集》卷34《雜說》云：“李靖稱苻堅之?dāng)》侵x玄之善。秦諸軍皆潰敗，唯慕容垂一軍獨全。堅以千余騎赴之，垂之子寶勸垂殺堅，不果。此所以秦師之亂，慕容垂獨全，蓋堅為垂所陷，明矣。為人所陷而欲勝敵，不亦難乎？”蔡襄所引這一論述，出自《問對》卷上：“若謝玄之破苻堅，非謝玄之善也，乃苻堅之不善也?！加^《苻堅載記》曰：秦諸軍皆潰敗，惟慕容垂一軍獨全。堅以千余騎赴之，垂子寶勸垂殺堅，不果。此所以秦師之亂，慕容垂獨全，蓋堅為垂所陷，明矣。為人所陷而欲勝敵，不亦難乎？”蔡襄卒于英宗治平四年（1067），《問對》最遲在其生前已經(jīng)存在。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78又記載，仁宗至和二年（1055）二月以前，韓琦向朝廷推薦郭固及其車陣法，其中說：“唐李靖嘗引漢魏之法，五車為陣，仆射一人，十車為帥，率長一人。凡車十乘，將吏二人。以法準(zhǔn)之，則跳蕩為騎兵也；戰(zhàn)鋒隊，歩騎相半也；駐車，兼車乘而出也?！边@是引述《問對》卷上：“又觀漢魏之間軍制，五車為隊，仆射一人，十車為師，率長一人，凡車十乘，將吏二人，多多仿此。臣以今法參用之，則跳蕩，騎兵也；戰(zhàn)鋒隊，步騎相半也；駐隊，兼車乘而出也?！?/p>

以上例證說明，《問對》在仁宗至神宗時期流傳越來越廣，這一現(xiàn)象值得注意。前人曾經(jīng)指出，宋初已有《兵法七書》，可能就是《武經(jīng)七書》的芻型，其中應(yīng)有《問對》。但其日漸受人重視，似乎是在仁宗以后。這可能是由于阮逸在仁宗慶歷三年（1043）為武學(xué)教授時，才對《問對》進(jìn)行整理、傳播。前人對阮逸生平考證不夠，如上引姚際恒說，懷疑阮逸見到“神宗時所定本”，“又別撰之”，不知阮逸神宗時早已去世。

宋神宗時有多種李靖兵書存世，其中包括《問對》在內(nèi)，神宗本人還引用過，這與熙寧八年詔書中所說“李靖兵法，世無完書”并無任何矛盾。因為詔書下句接著說“雜見《通典》”，已經(jīng)明言所謂“李靖兵法”是狹義地特指《通典》引用的《大唐衛(wèi)公李靖兵法》（又簡稱為《衛(wèi)公兵法》），并非廣義地指李靖的所有兵法著作都已經(jīng)亡佚。這從熙寧校正“李靖兵法”的具體做法也可以得到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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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經(jīng)籍考》卷48，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1113頁。

[②]黃樸民《〈唐太宗李衛(wèi)公問對〉述要》，《軍事歷史研究》，1996年第3期。

[③]駢宇騫《〈唐太宗李衛(wèi)公問對〉譯注前言》，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頁。

[④]周興濤《〈唐太宗李衛(wèi)公問對〉四題》，《山東圖書館季刊》2007年第4期。

[⑤]于汝波《關(guān)于〈李靖問對〉的成書時間及主要理論建樹》，《軍事歷史研究》，1998年第3期。

[⑥]王應(yīng)麟《玉海》卷141。

[⑦]吳曾《能改齋漫錄》卷14。

[⑧]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93。

[⑨]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64。

[⑩]轉(zhuǎn)引自吳如嵩、王顯臣《〈李衛(wèi)公問對〉淺說》，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