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菲利普·羅斯筆下猶太人破碎的“美國夢”——以《美國牧歌》為例

一、引言

     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1933-）是一位至今還活躍在美國文壇的重要猶太作家，也是近年美國呼聲很高的諾獎提名者，迄今已有28部小說出版。從1959年第一部小說集《再見，哥倫布》出版以來，羅斯的小說一直備受關(guān)注，其小說主要講述生活在美國的猶太人的生活，正如他自己所說，“沒有猶太人，他將成不了一個作家，因為猶太性是激發(fā)他創(chuàng)作的一個問題”。

    《美國牧歌》是羅斯于1997年創(chuàng)作的美國三部曲之首，獲得普利策獎。小說主要講述上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的第二、三代猶太移民的“美國化”之路：他們不惜拋棄自己猶太文化和名族身份努力融入“美國社會”，但是他們“本土化”了的第四代移民卻以一枚炸彈徹底炸破了他們美國夢。喬國強在《美國猶太文學》一書內(nèi)給當代美國猶太文學中的“猶太性”做了這樣的定義：猶太性是指猶太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表達出來的某種與猶太文化或宗教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種思想觀念。一般來講，主要考察作品中人物的思維方式、心理機制以及任何能表現(xiàn)猶太人的生活、性格、語言、行為、場景等特點的東西‚。本文試著比較利沃夫家族四代人的生活來考察猶太人在美國化之路上猶太性的喪失和他們最終破碎的美國夢之間的聯(lián)系。

二、父輩的生活

    小說的敘述者是一位叫納森·祖克曼的作家，對利沃夫一家的觀察是從他的視角展開的。小說在第一部分的《樂園追憶》中交代了主人公賽莫爾·利沃夫（瑞典佬）的祖父（第一代移民）和父親婁·利沃夫（第二代移民）的生活。祖父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移民來到美國紐瓦克（猶太移民居住區(qū)）的。從歷史的語境看，“美國猶太人在社會生活和宗教生活中所享有的自由與權(quán)利，成為并導致猶太人史無前例的移民浪潮。”ƒ瑞典佬的祖父在移民的浪潮中來到了美國，但“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美國經(jīng)濟蕭條，社會上開始躁動著一股雖對猶太移民還形不成威脅，但卻足以給這些移民的生活帶來麻煩的反猶主義情緒?！雹?nbsp;瑞典佬的祖父就是在這一歷史的背景下來到紐瓦克的。對貧窮的猶太移民來說，要在美國生存下去就只有干那些最低下的苦活，把那些文化和宗教的東西扔在身后。

三、美國化之路

    瑞典佬的成長跟他的父親相比在物質(zhì)生活上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善。他們家住在相對富有的猶太人居住區(qū)克爾大街有地下室、遮陽的走廊和石板階梯的房子里。瑞典佬在威夸依克讀高中時就是學校的球星，高中畢業(yè)當天就加入了海軍陸戰(zhàn)隊，幸運的是戰(zhàn)爭在他加入后就結(jié)束了，他做了陸戰(zhàn)隊員的籃球教練，與愛爾蘭天主教姑娘訂婚。由于父親的反對，解除了婚約，他從陸戰(zhàn)隊回來后本可以接著打球，但是卻聽從了父親的要求到離家較近的不知名的烏普莎拉學院學習，接受高等教育。畢業(yè)后他放棄了球隊的雙薪合同和成為明星的機會，到父親的公司工作。他是完美的美國化了的猶太孩子的典型，是夢想著融入美國的猶太孩子的偶像。正如敘述者所描述的，“猶太人既想融入社會，又想獨立開來；既認為與眾不同又認為沒有什么特殊的矛盾心理，在看到瑞典佬的那一時刻自然消失”。⑤ 而發(fā)生在這個“完美的美國猶太人”身上的災難對懷揣著美國夢的猶太人的打擊才具有震撼性的效果，它徹底擊碎了猶太人可以完全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假象。羅斯對瑞典佬這一典型身份的設置可謂用心良苦。

    這樣一個完美融入美國生活的“瑞典佬”后來娶的是猶太人姑娘嗎？他從什么時候開始了他的背運呢？毀滅他美國牧歌式生活的原因是什么？他身上猶太性的喪失是造成他美國夢破碎的深層次原因嗎？對這一系列問題的探索我們也需要從敘述者的敘述中去揣測答案。

    祖克曼敘述道，“后來我從父母那里了解到瑞典佬與新澤西小姐結(jié)婚，新娘在大西洋城競選1949年美國小姐前還獲得聯(lián)盟縣小姐以及烏普薩拉的春天女王等稱號，是來自伊麗莎白的非猶太姑娘——多恩·德威爾。他真的如愿以償”。⑥。他最終娶了一個愛爾蘭裔的天主教徒，父親做出了讓步。至此，瑞典佬的美國夢變得更為具體。 

    其二、他不聽從父親的建議舍棄了猶太人聚居區(qū)而是搬到了代表著財富和地位的富人居住區(qū)里姆洛克，從而成為一名地道的美國公民。顯然，這是瑞典佬與自己猶太身份的又一次主動剝離。他在里姆洛克買下一百英畝土地和一棟擁有160多年歷史的石頭房子，房子非常具有獨創(chuàng)性，“所有那些不規(guī)則體被很好的組合，很耐心拼接的七巧板，恰到好處地構(gòu)成了這個方方正正的物體，形成一座漂亮的安身之所——并且看起來是一座堅不可摧、穩(wěn)若磐石的房子，絕不會被焚毀?！雹?/p>

    羅斯在這里給瑞典佬安排了一個非常具有象征意義的房子，這座房子對瑞典佬來說就是他一生所要奮斗的目標，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棲居之所，而是他追逐的“美國夢”的具體化體現(xiàn)。正如他對妻子多恩所說，“我和你在一起，和孩子在一起，白天在工廠，其他時間在這里，這就是我在世界上想要的地方。我們占有一塊美國的土地。就是再努力也不會比這更幸福...我做到了我一生該做的！”⑧。瑞典佬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同時，瑞典佬相信“如果妻子不堅持母親信奉的天主教優(yōu)越，自己不堅持父親信奉的猶太教優(yōu)越，那么許多上層社會的人也不會堅持他們父母信奉的新教優(yōu)越，再不會有誰去支配誰?！雹?nbsp;人們在此可以平等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如同他所鐘愛的石頭房子。對瑞典佬而言，這就是他的美國夢，是他成為美國人的意義和全部的精神寄托。

    表面上看，瑞典佬毀滅的直接原因是他16歲的女兒梅麗在家附近的郵局扔下一顆炸彈，炸毀了象征美國的郵局和無辜醫(yī)生。他的親生女兒把他的“美國夢”給炸毀了，女兒逃走躲避警察，妻子多恩精神崩潰住進了精神治療院，被女兒炸死的康倫醫(yī)生的家人需要他去道歉。他要為這一切負責任。

    瑞典佬要負什么樣的責任呢？當然是教育的責任。讀者一定會好奇一個這樣優(yōu)秀并富有責任感的父母親怎么會教育出這樣一個罪犯呢？敘述的展開也是循著瑞典佬的自我反省而展開的。下面將探討瑞典佬身上猶太性的喪失和他創(chuàng)造的烏托邦生活是如何影響他女兒成長的。

四、失語的存在

    瑞典佬的女兒梅麗出生在一個父母信仰不同宗教的家庭。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什么教也不信?！安皇仟q太人，不是愛爾蘭天主教徒，不是新教徒”，只是像約翰尼·阿普瑟德一樣“是個快樂的美國人,．．．完全的肉體上的快樂。”⑩這就是瑞典佬認為的解決宗教信仰問題的最好辦法，也是他一手為女兒創(chuàng)造出的烏托邦。他給女兒取名叫梅麗（Merry）是因為跟快樂意思同音。梅麗在這個烏托邦快樂嗎？這個移民到美國的第四代，美國本身就是她的天堂，她擁有“安全、財富、可以想像的一切優(yōu)勢——無法再要一個漢堡包只是是避免讓自己蒙羞?！保?1）梅麗從小有口吃，這與她沒有民族身份和宗教文化信仰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

    其一，梅麗的口吃是因為她想獲得關(guān)注，是讓父母關(guān)注到她存在問題?？伤母改竻s只在意她的口吃本身，卻不關(guān)注她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從敘述者的講述中發(fā)現(xiàn)，在梅麗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會說我寂寞，她沒有玩伴。其二，梅麗的寂寞也與她沒有自己的民族身份有關(guān)。一個沒有自己民族身份的女孩只能在社會的大環(huán)境中自我摸索長大。在美國對越戰(zhàn)爭的六十年代，她本應該熱愛美國，熱愛她的祖國，可她卻對越南產(chǎn)生了強烈的同情心，她加入了反戰(zhàn)的隊伍，并和一幫激進的學生一起把戰(zhàn)爭帶回了美國，把炸彈帶回了家。其三，宗教信仰的缺失使得梅麗在痛苦的口吃中找不到精神寄托。諷刺的是，梅麗在制造了三起爆炸案后皈依了奇怪的耆那教，而口吃也消失了。對宗教精神的探索使她獲得了心靈上的寧靜，是宗教信仰治愈了她的口吃。在瑞典佬終于找到他女兒梅麗后的一段對話中，梅麗說，她的精神探索全部靠她自己，言下之意就是父母沒有給過她精神上的任何指導。這對瑞典佬是最大的諷刺。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梅麗的口吃是對猶太人美國夢破碎的隱喻性表達。梅麗這個已經(jīng)完全失去猶太民族身份的人在美國社會是無法順暢地表達出自己的思想的。她用極端的方式表達與瑞典佬一生追求的確定性相背離。瑞典佬將她帶入田園牧歌式的烏托邦，梅麗卻要將他推向炸彈引起的風暴，讓他看清現(xiàn)實。利沃夫一家的故事正是羅斯對猶太人美國化做出的思考：像瑞典佬這樣完全拋棄自己民族身份到底值不值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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