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戈多》——現(xiàn)世與精神的雙重悲歌
荒誕派戲劇不追求和依賴能夠滿足觀眾觀賞期待的戲劇手段,它消解情節(jié),不賦予人物形象以鮮明的個性,取消對白的條理和邏輯性,拋棄了“以高度明晰和合乎邏輯進行說理的”傳統(tǒng)戲劇形式。但是,如果僅僅追求的是形式上的新穎出奇和叛逆,荒誕派戲劇不會取得以后的成就。在特定時代背景下誕生的荒誕派戲劇,它的背后必定蘊含著“劇作家對社會、對人生的獨特的感受”。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該派戲劇的代表劇作之一,本文試對其進行探析,以窺視該劇背后的深刻內(nèi)涵。
一.荒誕——現(xiàn)世的悲歌
第一,我們來看該劇有關(guān)舞臺布景的提示。第一幕:“鄉(xiāng)間的一條小路。一棵樹。黃昏?!钡诙弧巴粫r間。同一地點?!?/p>
黃昏,這是時間。整部劇從未曝于陽光之下,也未陷于整片的黑暗中,一切都展現(xiàn)在夜暗之前,落日殘陽,將暗不暗之時。而場景:一條荒蕪的鄉(xiāng)間小徑不知伸向何處、何方,枯朽的樹孤立于蒼白低壓的天空之下。利用燈光、環(huán)境、舞臺布景的設(shè)計,劇作家營造出了這一貫穿全劇的情境,孤寂、沉悶、壓抑,舞臺上的一切都沒有生氣,但又是將暗不暗、將死未死的。
第二,來看這一情境下發(fā)生的主要事件,第一幕——兩個流浪漢,百無聊賴地等待、等待。第二幕——同上。
等待,這是全劇的狀態(tài)。這樣一種被動狀態(tài)被劇作家表現(xiàn)到極致,等待的對象總是“今天不來明天一定來”,導致等待者永遠在希望和失望之間徘徊,就像夜永遠沒有降臨一樣,希望也始終沒有被捅破變成絕望。兩幕劇的最后都是這樣一段對話,“嗯?咱們走不走?”“好的,咱們走吧。”但是舞臺提示都是:他們站著不動。等待的狀態(tài)依舊持續(xù),兩位流浪漢的心理狀態(tài)永遠是將絕未絕。
第三,來看無止盡的等待狀態(tài)下人物的行動:第一幕——用脫靴穿靴、脫帽戴帽等百無聊賴的動作以及語無倫次的對話來消磨時間;第二幕——同上。
消磨時間,這是兩個流浪漢所有行為的目的。既然目的是消磨時間,那么無論做什么、說什么都不帶有任何意義。語無倫次的對話、各種滑稽的行為動作、甚至后來的上吊,一切都只是消遣。時間在這里變得沒有意義,今天就是明天,就是任何時候的任何一天。對于時間意義的消解就是對生命意義的消解,因為生命總是呈現(xiàn)出一種搏斗的姿態(tài),和時間,和死亡。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兩位流浪漢呈現(xiàn)出的是種非死非生的生命狀態(tài)。
縱觀以上三點可以看出,劇作家通過舞臺氛圍的營造、被動的等待狀態(tài)、以及人物百無聊賴的行為動作,展現(xiàn)出了三種極度統(tǒng)一的狀態(tài),那就是,生存環(huán)境的將死未死,希望的將絕未絕、生存狀態(tài)的非死非生。這三種狀態(tài)疊加在一起,有一種末日之感,世界半死不活,人生沒有意義。這不正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滿目瘡痍的現(xiàn)實世界的縮影?不正是無路可走的人們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的實質(zhì)性寫照?作者契合地傳達出了當時的時代氛圍,傳達出了一種普遍的心理體驗,那就是——荒誕。
荒誕它不僅是通常我們所講的荒唐、不真實、不符合情理?;恼Q派的代表劇作家之一尤內(nèi)斯庫在一篇文章中寫到:“荒誕是缺乏目的……切斷了他的宗教的、形而上的、超驗的根基,人迷失了,他的一切行為都變得無意義、沒有用處?!币簿褪钦f,荒誕感它首先源于“上帝死了”之后人們的信仰失落。加繆對該詞也有表述:“荒誕本質(zhì)上是一種分裂”,“是人類的呼喚和世界的無理沉默之間的對立?!焙蛣偛诺某灨啾容^,身為無神論存在主義代表人物的加繆,他著重的是現(xiàn)世世界對人的漠然。一方面,沒有超驗的上帝和彼岸的天堂給予受難的民眾以祈望;另一方面,戰(zhàn)爭摧毀了世界,也摧毀了人們對人性、理性的絕對信念。于是,人們開始彷徨,在一個無所適從的世界里煎熬,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都成了無所依托的流浪漢。生活變得沒有意義,人生只是一場消磨時間、消磨生命的無聊游戲。
《二十世紀法國戲劇》中這樣寫到,“荒誕派戲劇可以說是一種寓言的戲劇,一種以貌似怪誕滑稽、實質(zhì)蘊涵悲劇,甚至超越悲劇的悲劇”。而《等待戈多》正是這眾多寓言奇葩中的一朵,它唱響了荒誕這一整個時代的悲劇主題。
二.等待——精神的哀歌
劇中的兩個流浪漢戈戈和狄狄終日等待著戈多的到來,等待的結(jié)果總是“戈多今天不來,明天一定來”,于是他們繼續(xù)等待。這讓人聯(lián)想到神話中的西緒福斯,后者不斷地將巨石推到山頂,而石頭因為自身的重量又會滾下去。這兩者的共同之處在于,他們都日復一日地繼續(xù)著“無效無望”的工作。因此,有評論將《等待戈多》稱為“等待的西緒福斯神話”。我并不贊同這一點。 的確,他們都為著一個無望的最終目標而行動。但是,兩者的行為動機、態(tài)度、目的卻完全不一樣,因此便具有截然相反的意義。
從行為動機上來看,兩個流浪漢是為了得到拯救,劇中有著這樣的對話:“他要是來了呢?”“那咱們就得救啦”。也就是說,等待只是急于想擺脫的狀態(tài)。戈戈和狄狄盼著戈多的到來,因為這意味著等待的結(jié)束,他們的解脫。這樣的行為動機就決定了在實際過程中,兩個流浪漢采取了一切可以消磨時間的方法,來給自己在等待過程中產(chǎn)生的痛苦止痛。
而對于西緒福斯來說,推石上山則并不是為了得到神的寬恕,他是以一種主動承擔的態(tài)度,來消解諸神對他的懲罰。實際在他的眼里,“無望無效”的行動并不是真的無望無效,因為在無望的行動中,他實現(xiàn)了反抗;在痛苦中,他獲得了某種尊嚴和價值,他超出了他自己的命運。加繆說:“應該設(shè)想,西緒福斯是幸福的?!?/p>
總之,前者被動忍受,后者主動承受;前者在消磨中不斷地止痛,后者則在痛苦中超越了行為本身。兩個流浪漢躲在虛妄的希望里消磨時間,那是生命的悲哀;西緒福斯則以他鐵的臂膀、不屈的意志,彰顯了生命的悲壯。所以,等待戈多并不是一出“等待的西緒福斯神話”,實際上,它唱響的是一曲精神的哀歌。
在戈戈和狄狄長久等待的身影中,我們看到的是人類自身的困境。戰(zhàn)火焚毀了現(xiàn)世的世界,更是摧毀了人們以理性、科學、正義等重新建立起來的精神信念。人們再也無法擁有西緒福斯的勇敢與堅持,在迷茫、焦灼、痛苦之下,許多人轉(zhuǎn)而去祈求上帝的復活,來拯救這個混亂的時代和社會。
戈多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又在祈求一個高于人、外在于人的東西來拯救他們,用劇中人物的話來說就是,“拴住”,把你的命運“拴在你等的那個人身上”。而人類自身再次落到了深淵之中,放棄了自己的命運,落到了及其卑微的境地。劇中多次出現(xiàn)了一個具有象征性的動作——趴著。人類甚至開始喪失這個區(qū)別人類和物類的最基本的站立姿態(tài)。正如馬丁·艾斯林所說,“戈多很可能變成薩特所謂的“壞信仰”那種東西的一個形象,“壞信仰的第一個行為就是逃避人所不能逃避的東西,逃避人所是的東西”。貝克特不僅否定了“等待”的意義,更是否定了“戈多”的意義。
“《等待戈多》沒有講述一個故事,它探索的是一種處境”。這種處境就是世界的荒誕、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荒誕。貝克特以一曲現(xiàn)世和精神的雙重悲歌,揭開了時代和社會的病癥。他深邃的眼睛看到了人類的兩難困境:荒誕——現(xiàn)世的絕境,和等待——精神的塌陷。作為個人,他無法給身處困境的人們尋求到良方,但是通過他筆下的人物之口,他寄予了未來的人一種期望,弗拉季米爾說,“必須讓他重新習慣站起來”,波卓說,“我們就等著,一直等到能夠爬起來為止。隨后我們重新上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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