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藝術(shù)的闡釋空間-電影論文
一、情 節(jié)
亞里士多德把情節(jié)放在悲劇要素的首位,側(cè)重表現(xiàn)動作沖突。他認為悲劇是對行動的模仿,優(yōu)秀的悲劇情節(jié)必須是好人由順境轉(zhuǎn)為逆境。他反對“機械送神”。謝林認為,悲劇的根源在于主體的自由意志和客觀的必然性之間的斗爭沖突,而這種必然性是一種神秘的不可知性,即命運、天意。而在黑格爾那兒,“基本的悲劇性就在于這種沖突中的對立的雙方各有他那一方面的辯護理由,而同時每一方拿來作為自己所堅持的那種目的和性格的真正內(nèi)容的卻只能是把同樣有辯護理由的對方否定掉或者破壞掉?!雹藜涌娨舱J為沖突是主體客體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是人對其對立物(自然、社會、命運)斗爭的產(chǎn)物。必須指出,黑格爾和席勒正確地揭示了悲劇的美感是悲劇的本質(zhì)訴求。席勒把悲劇沖突及其解決看作是歷史過程的反映。他提出了三種類型的悲劇沖突:“某一自然的目的性,屈從于一個道德的目的性,或者道德目的性,屈從于另一個更高的道德目的性……”《新白娘子傳奇》這個劇的情節(jié)非常符合古希臘悲劇理論的“命運決定說”。故事講述小牧童救了一條白蛇,一千八百年后,白蛇修煉成人,本想飛升仙界,但觀音大士指點她“塵緣未了”,叫她到西湖去找尋她一千八百年前的救命恩人。白素貞收服了青蛇妖,二人結(jié)為姐妹。在西湖的斷橋上找到了小牧童轉(zhuǎn)世二十世后的許仙。二人結(jié)為夫妻,白素貞為了幫助許仙成為名醫(yī),不惜耗費自己的功力暗中替人治病。終于動了凡心。懷上了許仙的骨肉之后就“有點把持不住自己,把皈依三寶的心愿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千八百年前抓蛇的人遁入佛門,為現(xiàn)世的法海。法海為報白素貞偷吃天帝賜給他的靈丹的仇,把許仙強留在金山寺,并將真相道與許仙。白素貞索夫不成,與小青在金山寺與法海大戰(zhàn)一場,水漫金山,觸犯了天條。法海用佛祖賜給他的金缽收服了白素貞并把她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許仙心灰意冷,出家為僧。小青回峨眉山繼續(xù)修煉。二十年后,白氏所懷之子文曲星高中狀元,祭塔時孝感動天,白素貞得以度化。劇中的白素貞是悲劇主體,客體—法?;蛘哒f命運(按法海的話說,他也只不過是執(zhí)行天命而已)。法海雖然說有私心,但是,他也只是“導(dǎo)演”——天命(以觀音大士為代表)的“演員”而已。整個劇就像是觀音大士編排的一出戲?!坝芯壡Ю飦硐鄷?,需往西湖高處尋”,地點都是緣和的。法海在金山寺對許仙說:“你我的師徒之緣早在一千八百年前就注定了的?!痹S仙與白素貞的愛情也是“原來姻緣前生定,莫怪今生總癡情”。白素貞在游西湖的時候見到雷峰塔的時候,就預(yù)見這就是她的葬身之處。她只是喃喃道:“劫數(shù),這是我命里注定的劫數(shù)”。她被關(guān)入雷峰塔,許仙前來尋妻,被眾僧侶拉住,印證了那句“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法海在勸誡白素貞的時候說:“要出塔就必先入塔,你若在此地苦苦懺悔修行,二十年后,文曲星中狀元之日就是你出塔之時?!绷硪粋€人物小青與張公子的一段露水情緣也是前世決定的。白素貞在勸小青忘記張公子的時候告訴小青:“所謂無緣不聚,無債不來,讓我把你們兩個前世的姻緣細細地告訴你。在你還沒有得道的時候,你只不過是一條尋常青蛇,在西湖邊往來游玩,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一日,上界的撿香童子從空中經(jīng)過,他見你顏色嬌艷,青翠可愛,不經(jīng)意間偶爾笑了一笑。頓時思凡一念,便被貶下凡間,投胎張府,承接宗桃。所以,你跟他是該有這段姻緣的。但是,當(dāng)緣分盡的時候,萬萬要懂得適可而止,強求無福啊?!边@一切都印證“恩怨孽債”的宿命。主體與客體之間沒有特別明顯的善惡的界限。在觀眾眼里可能覺得法海太可惡,但是,他們忘記白素貞在金山寺的罪行。觀眾往往情緒化地認為法海太多事,然而,白素貞確實犯了過失:水漫金山,傷害了多少無辜的生命。白素貞的悲劇行動是偶然的,不是她刻意要害人性命。只是想逼法海釋放許仙。這與亞里士多德的“過失”非常契合。白素貞作為行動主體與客體(命運)的沖突架構(gòu)了全劇的悲劇情節(jié)。被鎮(zhèn)壓是“更高道德目的性的勝利”。從而引起了觀眾的“卡塔西斯”的感受。
二、人 物
人物是西方悲劇理論第二位的要素。關(guān)于人物,本文著重闡述兩個方面:人物的身份以及人物的性格。亞里士多德將神人變?yōu)閭ト耍罕瘎∧7聜ト嘶蚋呱械娜说男袆?,并最終使之成為西方悲劇的傳統(tǒng)。經(jīng)過中世紀、古典主義到浪漫主義時期,悲劇的主人公往往都是超凡脫俗的神話英雄、帝王將相或達官貴人,有著鮮明的貴族化傾向。文藝復(fù)興伊始,悲劇的主人公逐漸走下神壇。瓜里尼主張上層貴族與平民同臺,卡斯特爾認為悲劇應(yīng)該符合大眾的文化水平和審美趣味。狄德羅、萊辛、希勒都主張普通人可以成為悲劇的主角。總之,西方悲劇的人物身份的變化是從神人、偉人到普通人。⑨《新白娘子傳奇》的主角白素貞是修煉千年的白蛇妖,具有神的特性,她會法術(shù),有通天徹地、呼風(fēng)喚雨的能力,否則也不會有能力“水漫金山”。同時,她也已褪盡蛇身,并一心想做人。她在劇中所展現(xiàn)的也是尋常婦人的形象,相夫教子,也有她的無奈和委屈。她并非事事隨心所欲。她只是追求一個普通的家。就像她入塔前的控訴一樣:“我不要成仙了,我只想做人。我要我的丈夫,我要我的兒子,我要我的家?!彼赃@個悲劇人物具有兩重身份:神人、普通人。她不是古希臘神話里面的眾神相斗的神。在她身上,更多的是人的品質(zhì)。
在性格方面。亞里士多德的理想的悲劇人物性格是“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入厄運,不是由于他為非作惡,而是由于他犯了錯誤”⑩。這里不是指人物道德上的缺失。黑格爾認為性格是理想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真正中心。他認為悲劇不僅僅是性格沖突,更是深入至主人公內(nèi)在本性而產(chǎn)生的心理沖突。雅斯貝爾斯對悲劇人物的“善”“惡”做了解說:惡不是簡單的罪惡,而是他的反抗、他的固執(zhí)、他的狂妄。他的善不是簡單的好,而是他的堅韌、他的愛。需要說明的是,中國悲劇的主人公(代表正義的力量)在道德上是比較完美的,他們的暫時毀滅不是黑格爾說的“永恒正義”的勝利。白素貞在道德上幾乎無缺點。原著《雷峰塔》中,白素貞也早已褪去妖氣。但是,她是固執(zhí)的、狂妄的,反抗的時候甚至是自私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得到許仙的愛。這就是主體對自然的欲求導(dǎo)致的悲劇。白素貞這個藝術(shù)形象很豐滿。她是世人眼中的好妻子、好母親。但在另外一種力量看來,她是殺害生靈的使人毛骨悚然的蛇妖。她的一切悲劇在于她對情愛的追求,但這個追求卻在觀眾眼里是合情合理的。白素貞自甘墮入塵戒,為了一己之私,竟然水漫金山,殺害了多少無辜的百姓。但這并不是因為她的本性惡。而是“過失”,由于她的愛。所以她只能哀嘆:“怪只怪思慮不周,魯莽行事,水發(fā)長江,累及無辜,哎,蒼生可憐啊……”對于她的為情所困,她明知難逃劫數(shù),卻一意孤行。她勸小青跟張公子恩斷情絕,自己卻慨嘆“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引曉穿朱戶,修煉近千余年,竟然都逃不過一個情字”。甚至在塔內(nèi)修行二十年之后,還是不能忘了紅塵。小青在雷峰塔與白素貞重逢時的唱段可以看出:
小青:一見寶塔怒火燒,姐姐塔底受煎熬,姐姐你多情反為多情累,到如今空抱沉冤向誰告。 許仙一去杳無蹤,姐姐呀姐姐呀。姐姐玉碎珠沉,覺后真堪痛,恩債兩成空。
白素貞:聽青兒塔外悲聲喚,一番敘舊添悲痛。青兒呀,難為你一片癡心。連心貼己寸步相連。姐姐我深鎖塔里無天日,心中惦念仕林兒。骨肉呀骨肉心連心,魂夢呀魂夢難團圓。
白素貞雖然有“水漫金山”的行為過失,在觀眾心中,仍然對她報以深深的同情。蓋因該劇有意淡化水漫金山之后的悲慘場景,更因為白素貞這個藝術(shù)形象的情致、性格與她訴求的合理性,正如黑格爾說的:“對自己的罪行負責(zé)正是偉大人物的光榮。他們并不引起憐憫和傷感。事實上使人感動的并不是具有實體性的東西,而是主體方面的人格深化,即主體的苦難,他們的堅強性格和本質(zhì)性的情致是處于統(tǒng)一體的。這種不可分割的協(xié)調(diào)一致所引起的并不是感傷而是驚羨?!?/p>
三、結(jié) 局
契訶夫說過,誰發(fā)明了新結(jié)局,誰就開辟了新紀元。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詞典里,悲劇的結(jié)局是正義力量的妥協(xié)或毀滅,即悲劇人物由順境轉(zhuǎn)為逆境,決不允許出現(xiàn)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雙重結(jié)局”。黑格爾則認為是“調(diào)和 ”和“永恒正義”的勝利。席勒的表述類似黑格爾:更高道德目的性戰(zhàn)勝道德目的性。不管怎樣,他們都反對以喜劇結(jié)尾,而中國的戲劇一般都是“大團圓”結(jié)局。以伸張“正義的力量”。朱光潛對此做過評論:“隨便翻開一個劇本,不管主要人物處于多么悲慘的境地,你盡可以放心,結(jié)尾一定是皆大歡喜,有趣的只是他們怎么轉(zhuǎn)危為安。”B12 中國的悲劇美學(xué)體現(xiàn)和諧美的特征。有點類似于柏拉圖的“痛感和快感混合在一起”的因果循環(huán)結(jié)局。其實西方悲劇也有“喜劇疏散”法,減少悲劇氣氛給觀眾的沖擊。但遭到嚴肅者的批評,而且也不會是大團圓結(jié)局。萊辛高度贊賞了《熙德》放棄了悲劇必須有的不幸結(jié)局的偏見,認為他看到了古典悲劇和喜劇之間的嚴格界限正在被打破:“世人終于輪到在喜劇里也哭一哭,從寧靜的道德行為中找到一種高尚的娛樂?!盉13 不過把悲劇簡單框死在“不幸的遭遇”的結(jié)局中顯然是沒有出路的?!翱ㄋ魉埂钡母惺懿灰欢ㄒ诒瘧K結(jié)局氣氛中才能體會到。“永恒正義”的勝利也應(yīng)該是辯證的。若開放式地看待悲劇結(jié)局觀,走出“預(yù)定和諧”的慣性思維誤區(qū),悲劇藝術(shù)的闡釋空間就會擴大?!缎掳啄镒觽髌妗繁砻嫔峡词恰按髨F圓”結(jié)局:文曲星祭塔孝感動天,觀音大士度化了白素貞,塔下超脫。最后,白素貞、小青、許仙、法海四人功德圓滿,飛升仙界。許仕林也與碧蓮?fù)昊?,封官晉爵。不過這個結(jié)局帶給觀眾的卻并不是喜悅的感受。其實,這個結(jié)局是悲劇性的結(jié)尾,以主體向客體妥協(xié)、“更高道德目的性”的勝利結(jié)尾。這體現(xiàn)在劇中的幾個人物的結(jié)局上:白素貞與許仙西湖初遇到懷上他的骨肉之后,就一心想做人。她其實不想成仙。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她在雷峰塔前的控訴了:“我不要成仙了,我只想做人,為什么你要拆散,拆散我們夫妻,拆散我們母子?是不是因為你四大皆空,所以你就嫉妒別人?”她和許仙約定“要生生世世做夫妻”。以下三個唱段證明白素貞是立志做個凡人,并不想成仙的。
“感謝官人一片心,字字句句動我情。生生世世為夫婦,海枯石爛金石盟。愿為你生兒養(yǎng)育女,不做神仙做凡人。感恩飲下這三杯酒,粉身碎骨也甘心?!?/p>
“在峨嵋山巔我日夜長思念,不如落居喧囂紅塵覓許仙?!?/p>
“前世牧童救命恩人,恩深比海深。今生許仙待我情深,情也深意更真。我為報恩下凡間,杭州西湖結(jié)姻緣。如今身懷麒麟兒,要為許家傳香煙。只要官人福壽全,姐姐寧愿不成仙。”
但是,在結(jié)尾,白素貞每天堅持念經(jīng):“我惜所做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寓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所做諸罪,今皆懺悔。所得諸罪,我愿自修,誓不逾他,一切罪生”,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妥協(xié),甚至是毀滅。她最后承認:“在塔底的時候就好像進了十八層地獄,差點就了斷了自己,好在佛的力量慢慢地感化了我。到如今,我變了?!倍鴦≈辛硪粋€人物小青也是同樣“被佛的力量感化了”“覺得自己很有佛種”,一改以前刁蠻任性、有仇必報的可愛個性。她不但懂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每天打坐參禪,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許仕林娶了他并不喜歡的姑表妹碧蓮為妻。這種結(jié)局是很牽強的“團圓”,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按叔本華的觀點,這種清心寡欲“不僅帶來了生命的放棄,甚至帶來了生命意志的放棄。所以我們在悲劇里看到那些最高尚的人物或是在漫長的斗爭和痛苦之后,最后永遠放棄了他們此前熱烈追求的目的,永遠放棄了人生的一切享樂;或是自愿的,樂于為之而放棄這一切” 。
四、結(jié) 語
在一個不斷涌現(xiàn)悲劇而悲劇藝術(shù)作品創(chuàng)作嚴重缺席的時代,人們抱著娛樂至死的態(tài)度在陶醉中忘記了自己的人生追求。而悲劇可以“培養(yǎng)人的歷史意識、擔(dān)當(dāng)意識和超越意識”B15。在當(dāng)今,再去爭論“社會主義有無悲劇”毫無疑問是荒謬的。悲劇藝術(shù)應(yīng)該大力提倡并不斷進行重新闡釋。發(fā)揮悲劇的美育作用,使觀眾獲得“卡塔西斯”的感受,從而更深刻地認識世界、反省自己。以推動社會的文明。
文章來源于《電影文學(xué)》雜志2012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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