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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面影的千年古城:蘇州——余秋雨《白發(fā)蘇州》賞析

作者:邵美玲來源:《名作欣賞》日期:2015-01-31人氣:10399

《白發(fā)蘇州》一文,原收在《文化苦旅》一書中,由于“重訪文化遺跡時所產(chǎn)生的新感覺需要補充,很多當時漏編、漏寫的篇目需要加入,不少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滿意的文章需要刪削”, ①因此,余秋雨“對以前的文章進行了大幅度地改寫”,《白發(fā)蘇州》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重新收進了《摩挲大地》。

余秋雨以學者的睿智和親身跋涉的苦旅完成了國內(nèi)外數(shù)萬公里的考察,人類各大文明的主要遺跡,他幾乎都去過,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散文才顯得大氣磅礴、意蘊豐厚。余秋雨喜歡用對比,通過對比,往往使優(yōu)劣高低頓現(xiàn),這篇散文也不例外。一開始,作家就指出:“兩千多年前,世界上已經(jīng)有幾座不錯的城市。但是,這些城市都一一相繼淪為廢墟。”例如多次被夷為平地的巴格達和耶路撒冷,巴格達這座城市到現(xiàn)在依然在戰(zhàn)亂、血腥與死亡之中,耶路撒冷也一直紛爭不斷。其實,著名的且已經(jīng)成為遺跡的城市還有羅馬與希臘城邦,,又何止這些,作家運用了一個省略號,代替了內(nèi)心無限的感嘆、失望和凄傷。那么,到底有沒有一座城市,“繁華在兩千多年前而至今依然繁華,中間幾乎沒有中斷?”有。那就是我國有著2500年歷史的蘇州。如果跟威尼斯相比,威尼斯算得了什么?“當蘇州精致的花崗石碼頭邊船楫如梭的時候,威尼斯還是一片沼澤荒灘?!睅锥葘Ρ?,比出了一個千年古城蘇州來。

說到古,除了蘇州,我國還有幾座古城。開封也夠古的了,“宋史上記載的舊地名,都在今天開封地底下好幾公尺”,它“背靠一條黃河、腳踏一個宋代” ,②確實有資格器宇軒昂,軒昂得令人刮目相看;南京也夠古的了,六朝古都足以使它名垂青史,“何況它還有明清兩代的政治大潮,還有當代和現(xiàn)代的殷殷血火”, ③蘇州與之“媲古”,怎么說都毫不遜色。也許蘇州有開封、南京所沒有的多重面影吧,余秋雨將它單獨成篇,恣肆揮毫、筆墨飛揚,而將開封、南京、成都、蘭州、廣州五座城放在同一篇《五城記》內(nèi)。

選在《摩挲大地》中的這篇散文與《文化苦旅》中的同題散文相比,其開頭有了明顯的不同?!段幕嗦谩分?,蘇州只跟美國和澳大利亞的200年國慶比,跟威尼斯比,因為那時,余秋雨還只在國內(nèi)各個人文山水間進行了有限的考察,雙腳只在國內(nèi)行走,思考的起點雖高,但也只限于中華文明,缺少了與其它文明的比較。而這篇散文開頭,顯然是作家萬里苦旅后的再思考,是站在世界文明高度去俯瞰中華文明、剖析蘇州古城,其視野的開闊、思考的深度與當年寫此文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比較的對象也就有了很大的變化。

寫一座城市,須寫出它的神韻,寫出它的獨有。蘇州獨有的神韻如柔美是其它城市所沒有的。且看第二部分:不管你是普通民眾還是達官商賈,蘇州“柔婉的言語、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園林、幽深的街道”都能給你“感官上的寧靜慰藉”,而如果你在生活上、生意中、官場內(nèi)有不順意的地方,來到蘇州,看到古跡、題詠,心頭的皺折都會被“慰撫得平平展展”。國內(nèi)什么地方有如此讓你愜意的休憩地?細細尋找,只有蘇州。

如此優(yōu)雅的城市,卻少了應有的地位。作家為蘇州憤憤不平,因為在那些京城史官們看來,吳儂軟語與玩物喪志同義。其實,這是虛晃一招,是欲揚先抑,接著是對蘇州的大力褒獎。是的,蘇州缺少帝京王氣,擺不開戰(zhàn)場,通不過官轎,不崇拜禁令,哪能有你的地位?但是,蘇州自有它過人之處,“這里的流水太清,這里的桃花太艷,這里的彈唱有點撩人,這里的小食太甜,這里的女人太俏,這里的茶館太多,這里的書肆太密,這里的書法過于流麗,這里的繪畫不夠蒼涼遒勁,這里的詩歌缺少易水壯士低啞的喉音?!币痪湓挘@里的一切過于柔美,柔美到了只要去過蘇州的人就久久難以忘懷。正是由于以上種種原因,京城史官們的眼光就很難得掠過蘇州,更別提給它應有的名分了。但蘇州不管這些勞什子,依然“端坐著,迎來送往,安分度日”,末句“反正已經(jīng)老了,去吃那種追隨之苦做甚?”不僅巧妙地緊扣標題,點出了白發(fā)蘇州,而且描敘中透著幽默,恁誰讀了也會禁不住笑出聲來,真的好欽佩作家爐火純青的語言詼諧功夫。

散文是要形散的,只有散才能將散文的特點鋪陳到極致。第三部分拋開了蘇州的柔美寫了吳越混戰(zhàn)。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慫恿吳王縱情享樂,還送上美女西施,誘使吳王“荒淫無度、懶理國事”,受害的自然是蘇州百姓。最明顯的有兩次,一是“用煮過的稻子當作種子上貢吳國,吳國用以撒種”,結(jié)果當然是顆粒無收。二是吳越間作戰(zhàn),越軍攻陷蘇州,所到之處,黎民涂炭。那西施呢?“被家鄉(xiāng)來的官員投沉江中。這故事發(fā)生在春秋晚期,也就是說,“蘇州的委屈,兩千多年前已經(jīng)受了”。盡管蘇州人受到的傷害痛徹心扉,但是他們心腸軟、心地善,看看今日蘇州西郊靈巖山頂?shù)撵`巖寺,那里還保留著當初西施的居所——“館娃宮”,有西施洞、西施跡、玩月池、吳王井,都與西施有關。試想,一個受越王派遣帶有葬送吳國使命的曾與吳王纏綿過的西施,居然還能得到蘇州人的如此諒解,這說明了什么?不僅如此,明代梁辰魚作的《浣紗記》,讓西施完成任務后與原先的情人范蠡泛舟太湖隱居山林,而當代一位蘇州作家的新作中,寫“西施已經(jīng)真正愛上了自己的夫君吳王夫差,甘愿陪著他一同流放邊荒”。哎呀呀,蘇州人太能包容了,大度的情懷應該可以感天動地!就連對待自稱是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吧,蘇州人對待這個“名聲最壞”,“也不干什么正事,卻看不起大小官員”的畫家,也是一副菩薩心腸,在他死后把桃花庵修葺保存,還編了一個“三笑”故事送給他。古城蘇州是不是又增一靚麗的特質(zhì)——包容?

蘇州除了有柔美,能包容之外,還有沒有男子漢的陽剛之氣呢?有。蘇州人忠奸分明、大義凜然,只是尋常日子不顯山露水罷了?!皩τ谶b遠京城空前的腐敗集權,竟然是蘇州人反抗得最為厲害,先是蘇州織工大暴動,再是東林黨人反對魏忠賢?!碧K州全城反對朝廷特務在蘇州逮捕東林黨人,義無反顧地踏著血淚沖擊,充分表達了蘇州人的正義和血性。在我國古代實行文化專制主義最嚴重的明朝,蘇州“有一大批作品不斷的戲曲家,有萬人空巷的虎丘山曲會”,有唐伯虎,有仇英,有金圣嘆。要知道,以上所述的時間段應該是在宦官擅權、政治十分黑暗的明朝,想想看,這需要多少勇氣和定力、堅韌與智慧,也足以證明蘇州人的激越與陽剛了。

社會總是向前發(fā)展的,再古老的城市也應與時俱進,蘇州也該如此。但作家似乎特別喜歡白發(fā)的蘇州,因為那里有著名的寒山寺,有俞樾題寫的詩碑,有新開的曲園,有俞平伯先生后人的捐贈,有定居蘇州的章太炎,所有這些,構成了蘇州少有的風韻,也是蘇州的文化魅力所在。而且,他還有種奇怪的心理體驗,在蘇州,他走的每一步鵝卵石路,上的每一級臺階,經(jīng)過的每一個閉著的門庭,都試著去猜想它以前的主人。連如今深巷中的曲園,茶客也都該是上了年紀的,操著吳儂軟語的,討論著俞樾和章太炎的。于是,作家“怕哪個門庭突然打開”,“若是吳門墨客,我會感到有些悲涼”,悲涼什么呢?是沒有看到承前繼后的年輕人吧?因為無論怎么說,蘇州古老的神韻總得需要新人承接的?。 叭羰菚r髦青年,我會覺得有些惶恐”,惶恐又為哪樁呢?是不是怕蘇州古樸的韻味無存了,還是在曲園里說道俞樾和章太炎們的老人已無法尋覓了?舊版里的這篇散文收尾只用了一句話:“該是什么樣的人呢?我一時找不到答案?!贝_實反映了作家的那種矛盾心理,但新版不同了:“兩千多年的小巷給了我們一個暗示,那就是:不管看到什么,都應該達觀。”達觀,能夠笑納一切。這樣的結(jié)尾給本文增添了一抹光鮮的亮色,也符合蘇州柔美、包容的個性。連傷害過蘇州人民的西施都能善待,古老門庭里走出什么樣的人,是老人還是新人還在乎,還不能接納嗎?

孫犁認為,中國古代的散文,其取勝之處,從不在于詩,而在于理。這篇文章的獨到就在于作家融進了對蘇州個性化的理解,并以無可辯駁的歷史史實,輔以生動的民間傳說,加上大開大合的謀篇布局,為讀者展示了千年蘇州柔美、包容和陽剛的多重面影。掩卷思索,雋永含蓄、余味無窮。

【參考文獻】

①余秋雨:《摩挲大地·壹·總序》(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7

②余秋雨.《文化苦旅·五城記》[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2:184

③余秋雨.《文化苦旅·五城記》[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2: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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