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安提戈涅》中歌隊的作用

古希臘悲劇《安提戈涅》是索?？死账沟闹匾瘎≈髦唬P(guān)于這部悲劇的主題歷來成為熱議的話題，然而其中出現(xiàn)的歌隊卻也是悲劇演出中重要的一環(huán)，而且羅念生先生在他的《論古希臘戲劇》中也特別指出：“歌隊在演出過程之中，自始至終在場”[1] p12 。

歌隊中的成員在舞臺上不帶面具,且背對觀眾,與觀眾一起觀看演出，但是他們要不時地舞蹈并歌唱，安慰劇中人物，對劇中事件發(fā)表感想，向觀眾解釋劇情的發(fā)展，代表劇作家發(fā)表政治見解和哲學(xué)思想，有時還預(yù)先引起新的氣氛，表示有恐怖事件即將發(fā)生。有時候歌隊甚至參與劇中活動。據(jù)羅念生先生的意見：歌隊的最大作用是代替幕，歌隊唱一支歌,劇中的時間和地點可以發(fā)生變化[1] p12 。

由此，可以得出歌隊成員不僅僅是“理想的觀眾”， 更是推動劇情發(fā)展的“參與者”。他們不僅“介入”悲劇和“行動”之中，并且對“事件”及其發(fā)展推進作出評判及預(yù)測，更為重要的是, 他們不斷地以敬虔的祈禱穿插于“對話”之間，使整個悲劇呈現(xiàn)出一種莊嚴神秘的宗教氛圍,富震撼人心的魔力。

實質(zhì)上，貫穿整個悲劇的結(jié)構(gòu)都是由歌隊中場與場之間的唱段為依據(jù)來進行設(shè)計和安排的。亞里士多德在《詩學(xué)》第12章中指出：“從量的角度來分析，悲劇的部分，即把悲劇切分成節(jié)段的部分是:：開場白，場，退場及合唱”[2] p.93而關(guān)于各個部分的具體內(nèi)涵，亞里士多德在《詩學(xué)》中進一步指出，“開場白指悲劇中歌隊演唱帕羅道斯之前的整個部分，場是悲劇中介于兩次完整的合唱之間的整個部分，退場是悲劇中的一個完整的部分,其后再無歌隊的合唱[2]p.93。

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說法，《安提戈涅》有開場、進場歌、第一場、第一合唱歌、第二場、第二合唱歌、第三場、第三合唱歌、第四場、第四合唱歌、第五場、第五合唱歌、退場，除去開場和退場，共有五場。而歌隊成員以歌隊長為代表經(jīng)常是以劇中人物的身份出現(xiàn)在每一個場次中，并且場與場之間的合唱歌部分是由歌隊來負責完成的。本文試從敘事、抒情、教化功用入手，對悲劇《安提戈涅》中歌隊的作用進行探究，以達到最悲劇內(nèi)涵更深層次的把握。

一、歌隊的敘事功用

《安提戈涅》中歌隊長以劇中人物身份出現(xiàn)在所有的場次中，并貫穿始終，將劇情的開端、發(fā)展、高潮以及結(jié)局連綴起來，從而將完整的故事呈現(xiàn)出來，凸顯出歌隊獨特的敘事功用。

在第一場中，忒拜城新王克瑞翁召集長老們開臨時會議，此時的歌隊作為一個整體以歌隊長為代表參與對話，與劇中其他人物一起推進劇情的發(fā)展，促進劇情完成“突轉(zhuǎn)”與“發(fā)現(xiàn)”?？巳鹞膛c歌隊長進行的談話，涉及到克瑞翁頒布的法令，讓為國犧牲的厄忒俄克勒斯埋進墳?zāi)?，并“在上面供獻每一種隨著最英勇的死者到下界的祭品”，而對于“想要放火把他祖先的都城和本族的神殿燒個精光”的波呂涅刻斯則“不許人埋葬，也不許人哀悼，讓他的尸體暴露，給鳥和狗吞食，讓大家看見他被作踐得血肉模糊！”。為了這項法令，他和長老們商議，并要求長老們監(jiān)督命令的執(zhí)行。通過這一段歌隊長作為劇中人物——長老，與國王克瑞翁的對話，透漏了重要信息，并引出下文守兵報告果真有人埋葬了流亡者波呂涅刻斯的尸體。接下來在第一合唱歌中，安提戈涅被守兵押上來，這時歌隊長透露出安提戈涅是“不幸的父親俄狄浦斯的女兒”，并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在你做什么蠢事的時候，他們捉住你，把你這違背國王命令的人押來了？”，這為下文的展開提供了線索。

第二場中歌隊長一方面指出安提戈涅性格倔強，不知道向災(zāi)難低頭，另一方面又同情安提戈涅，試圖從克瑞翁的口中得知他是否會因為安提戈涅是他兒子的未婚妻而判處安提戈涅死刑。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安排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引出下面海蒙的出場以及他為安提戈涅的辯護，由此將海蒙與安提戈涅的命運攸關(guān)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歌隊長說“他是不是為他未婚妻安提戈涅的命運而悲痛，是不是因為對他的婚姻感覺失望而傷心到了極點？”，這樣的疑問也在海蒙與其父親克瑞翁的爭吵中得到證實，海蒙是為安提戈涅辯護，并且表明了心跡，要殉情而死，這位以后的悲劇埋下了伏筆，也為之后劇情的突轉(zhuǎn)奠定了必不可少的基礎(chǔ)。最后在退場中，也是通過歌隊長與劇中人物展開對話，將忒拜王室的災(zāi)難——海蒙為了安提戈涅自殺死去、王后歐律狄刻因失去兒子而自殺以及國王克瑞翁的悔恨等悲劇結(jié)局傳達給觀眾。歌隊長說“你來報告什么？我們的王室又有了什么災(zāi)難？”，引出了報信人對于國王之子海蒙自殺的消息的敘述，進而又引出王后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后對具體過程的詢問，接著又牽引出對海蒙整個自殺真相的詳細講述。而對于海蒙的自殺，早在第三場中，歌隊長在看到海蒙與其父親爭吵之后，就表示出自己的擔心與顧慮：“他這樣年輕的人受了刺激，是很兇惡的”，至此，海蒙自殺的前因后果已經(jīng)交代完畢。而接下來，王后在聽完自己兒子自殺的詳細過程之后，歌隊長又表達了自己的擔憂：“我們的主母沒有說一句好話沒有說一句壞話就走了……可是在我看來，這種勉強的沉默和哭哭啼啼都是不祥之兆。”之后王后的自殺也就應(yīng)驗了。自此，無論是海蒙、王后還是克瑞翁，他們的命運都發(fā)生了突轉(zhuǎn)，朝著相反方向發(fā)展，并且王后發(fā)現(xiàn)兒子的死去，國王發(fā)現(xiàn)兒子和王后先后死去，接下來就是無窮無盡的苦難，這樣就將戲劇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給彰顯出來，從而保證了戲劇情節(jié)的完整性。

二、歌隊的抒情作用

歌隊在劇中的的抒情功用，主要體現(xiàn)在抒發(fā)劇中的悲劇情感，幫助觀眾宣泄“憐憫”和“恐懼”的情緒。在《安提戈涅》中，敘事性自然是劇情發(fā)展的主力，然而歌隊在安慰劇情人物、渲染氣氛等方面也是戲劇發(fā)展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如第二場中當安提戈涅的妹妹伊斯墨涅被押上來時，歌隊長說“伊斯墨涅出來了，那表示姐妹之愛的眼淚往下滴，那眉宇間的愁云遮住了發(fā)紅的面容，隨即化為雨水，淋濕了美麗的雙頰?！笔闱樾跃秃軓娏?。還有在第三合唱歌中，歌隊長在看到安提戈涅將被送往石穴中接受懲罰時，說：“……再也禁不住我的眼淚往下流。” 

最后克瑞翁因為對波呂涅克斯的懲罰，導(dǎo)致安提戈涅的反抗命令，并由此要處死安提戈涅，結(jié)果間接地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和王后，這樣的悲劇使得觀眾產(chǎn)生一種憐憫、同情、恐懼的情感，在第五合唱歌中，歌隊就對這一不幸的災(zāi)難進行了傳達與表露：“……如今啊，既然全城的人都處在大難之中，請你舉起腳步越過帕爾那索斯山，或波濤怒吼的海峽前來清除污染?。　卑蔡岣昴牟恍?，隨著劇情的展開，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引起人的憐憫，但是克瑞翁因為一個過失，就導(dǎo)致了身邊所有親人的災(zāi)難，這樣的悲慘讓觀眾產(chǎn)生憐憫之情，而歌隊的吟唱，又使得這樣的悲劇氣氛烘托出來，感染觀眾。

對于觀眾在觀看悲劇演出時最易產(chǎn)生的“憐憫”和“恐懼”這兩種基本情感，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xué)》給予了說明，“憐憫界定為一種痛苦的感覺，其原因是由于人看見一種足以引起破壞或痛苦的災(zāi)難落到不應(yīng)受難的人的頭上，并且認為這種災(zāi)禍也會在最近期間落到自己或自己親友頭上?？謶挚梢越缍橐环N痛苦或恐慌的感覺，其原因是由于人想象由某種足以引起破壞或痛苦的災(zāi)禍即將發(fā)生”[3]。這樣，通過歌隊長的話語，就將觀眾在觀看悲劇中不斷積聚的憐憫與恐懼之情，釋放出來，使得觀眾情感趨于平穩(wěn)，中和。

三、歌隊的教化作用

古希臘的戲劇批評家克羅立指出，悲劇是在城邦的組織和支持下，通過不同形式加以贊助形成的，并且由肩負政治責任，擁有政治權(quán)利的雅典公民來觀看。對此，批評家戈德希爾進一步強調(diào)：“觀看戲劇被認為是公民的責任、特權(quán)和需要”。劇作家如同一個教育引導(dǎo)者，創(chuàng)作出的戲劇則正是對公民的“正式的以及非正式的教化機制”[4]p67。在古希臘戲劇中，歌隊其實就是悲劇教化功用的執(zhí)行者。《安提戈涅》中的歌隊是由忒拜城長老十五人組成的，這一點和《俄狄浦斯王》中的歌隊是一樣的，身為歌隊成員的忒拜城長老，都是德高望重的智者，可以擔當起教化的職責。在《安提戈涅》中，歌隊的教化功用主要在兩個方面體現(xiàn)出來：

第一，他們是公平正義或者城邦利益的化身, 表示著“一種被公認的普遍價值觀和榮譽感”[5]p44-59 ，在關(guān)鍵時刻上，正確引導(dǎo)和約束城邦公民，包括城邦的最高統(tǒng)治者。當克瑞翁宣布自己制定的命令時，就特別召開長老臨時會議，并讓他們作為這條法令的監(jiān)督者。面對海蒙對父親說出的那一番話，歌隊長勸克瑞翁“如果他說得很中肯，你應(yīng)當聽他的話”；如在第四場中，安提戈涅在惋惜自己還沒有享受過婚姻的幸福就要踏上死亡之路時，歌隊長安慰她：“不，你這樣去到死者的地下是很光榮，很受人稱贊的。那使人消瘦的疾病沒有傷害你，刀創(chuàng)的殺戮也沒有輪到你身上；這人間就只有你一個人由你自己作主，活著到冥間”，當安提戈涅又提及坦塔羅斯的女兒死的也很凄慘，這與自己的情形相似時，歌隊長又發(fā)話了，“但是她是神，是神所生，我們卻是人，是人所生。好在你死后，人們會說你生前和死時都與天神同命，那也也是莫大的光榮！”當安提戈涅一再強調(diào)自己家族的不幸時，歌隊長說“虔敬的行為雖然算是虔敬，但是權(quán)力，在當權(quán)的人看來，是不容冒犯的。這是你倔強的性格害了你?！?/p>

當克瑞翁聽到先知忒瑞西阿斯的預(yù)言后，不知道該怎樣辦時，歌隊長告訴他，必須由他親自去把安提戈涅放出來，并且給她的哥哥波呂涅克斯以安葬。在戲劇最后，歌隊長在目睹了這個悲劇的結(jié)局后，發(fā)出了自己的勸誡之言“謹慎的人最有福，千萬不要犯不敬神的罪，傲慢的人的狂言妄語會招惹嚴重懲罰，這個教訓(xùn)使人老來時小心謹慎?！边@在某種程度上就起到教化的功用。

第二，歌隊對神靈的崇敬，對命運之不可抗拒性的強調(diào)。如在第一合唱歌中，歌隊就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只要他尊重地方的法令和他憑天神發(fā)誓要主持的正義，他的城邦便能聳立起來；如果他膽大妄為，犯了罪行，他就沒有城邦了。我不愿這個為非作歹的人在我家做客，不愿我的思想和他的相同。”此外，在第二合唱歌中，歌隊對神靈、上天的崇敬更是表露無疑：“宙斯，哪一個凡人能侵犯你，能阻撓你的權(quán)力？這權(quán)力即使是追捕眾生的睡眠或眾神安排的不倦的歲月也不能壓制；你這位時光催不老的主宰住在奧林波斯山上燦爛的光里……”一再強調(diào)神靈的威力以及天意的不可違逆性，一旦觸犯神靈，必然會降臨無窮盡的災(zāi)難。”

綜上所述，通過對《安提戈涅》文本的分析，從敘事、抒情、教化三個層面對悲劇中的歌隊作用進行了細致地探究，這對于全面把握索?？死账沟谋瘎?nèi)涵來說，具有很好的啟發(fā)意義。

注釋：

[1]羅念生.論古希臘戲劇[M ] 北京: 中國戲劇出版社,1985:12

[2]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M ].陳中梅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1996：93

[3]馬新國. 西方文論史[M ].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 53.

[4]SIMON GOLDH ILL.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Greek Tragedy [M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67.

[5]孫潔. 試論戲劇中的敘事性因素[J ]. 戲劇, 1998 (1):4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