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象以盡意：第二種喻象：白鷴

汪沛

白鷴鳥紅頂紅足黑腹白身，美麗優(yōu)雅，是我國古代五品文官補服的標志。徐父熜恰做到五品文官，故徐渭“生平好此鳥”，視白鷴為文化“圖騰”。他六十歲時曾在《建陽李君寄馴鷴，俄殪野貍，信至燕，哀以三曲》一詩序中記載：“予四畜鷴而輒敗，其一為廣東陽江楊氏所遺，一從少保公行閩分諸廩饋，一為錢子酬詩，此則李所寄，并閩產(chǎn)也?！彼拇勿B(yǎng)鷴的經(jīng)歷印證了他生命的不同階段。

徐渭最早的《白鷴詩》寫于二十歲以前。詩云：“閩南煙雨迷青嶂，孤雌挾子飛天上。卻憶羈雄不得歸，兩漿深籠鏡波漾。片雪長梢向尾分，有時夢見武夷君。山長水遠無書寄，不及南飛鴻雁群。主人為爾苦惆悵，開籠欲放非難放，矰繳鷹鸇何處無，萬里憑誰報無恙。”詩中回憶了自己與嫡母苗氏相依為命的童年經(jīng)歷?！肮麓茠蹲印薄ⅰ傲b雄不歸”、“夢見武夷君”、“無書寄”而“苦惆悵”的等擬人化描寫，完全是嫡母身世的縮影。苗氏身為滇人，只身嫁在越中，與家人音信隔絕，守寡后思鄉(xiāng)情切卻至死不知生母情狀。因此異鄉(xiāng)淹留的白鷴就成為其不幸命運的生動寫照。

第二首詠鷴詩作于徐渭“才子能文幕府收”的戎幕時期。身處浙江總督胡宗憲幕是他一生中政治生活相對得意的時期?！捌┐睾拢z繡一圍。都緣惜文采，長得侍光輝?！彼璋捵栽偂拔牟伞?，同時“短檐側(cè)目處，天際看鴻飛”，又不甘心狹窄朱籠的豢養(yǎng)，渴望“羈棲碧漢”來施展抱負。為此憐才的少保公曾為之“謀劃場屋”，可惜“異才”徐渭終無此命，反受嚴嵩案牽連致病。故《白鷴殤》以鳥自悼云：“乃予忽劇疴，不食但堅仆，四大且告捐，一鳥安得顧？”命垂一線的詩人似乎與白鷴產(chǎn)生了一種超自然的感應(yīng)，最終鳥代人死，此鳥“一觸死階樹”，徐渭則逃過一劫。

第三次養(yǎng)鷴為錢王孫以此易徐渭字畫所贈。徐渭以山人的悠閑心態(tài)，“野性悅鳥魚”，體味著“送客不出門，白玉掃長彗”的野居樂趣，人鳥熙和，體現(xiàn)出少有的寧靜安然。該詩顯然作于幕府解散后的短暫平靜中，作者剛剛度過新一輪的精神危機。他以白鷴比山人：“山人有物蟠胸中，故應(yīng)不與世人同?！卑挸孙L萬里的翩然姿態(tài)預(yù)示著一種新的生命期待。最后一組養(yǎng)鷴哀曲作于徐渭暮年，此鷴為好友李子遂所贈。詩人為生計于花甲之年尚奔波燕京，連喜愛的白鷴也無法親自侍弄，后此鳥“死于虱”。詩人感嘆白鷴“冥棲誰復(fù)伴龍鐘”的孤寂，借“荒欄取食曾呼掌”的回憶，魂牽遠方家鄉(xiāng)的山水。詩二則完全以白鷴自喻：“素姿馴態(tài)碧山空，劇爪貪涎一飽寵……將詩換得胡家者，向后不知何所終”。其中“胡家”似指他投靠胡幕的生涯，終是“貪涎”、“飽寵”后一場春夢。其三詩“正憐妙羽搖孤雪，忍為饑饕爛一腥……鐘情此輩非關(guān)癖，猿鶴年來一壑情。”[4]詩人哀嘆自己與白鷴為“一腥”所惑的不幸遭際，寄寓著對幕府命運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