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 白羽黑翼的完美演繹——電影文學(xué)

 由達倫·阿倫諾夫斯基執(zhí)導(dǎo)，娜塔麗·波特曼、米拉·庫妮絲、文森特·卡塞爾等著名演員參演的美國影片《黑天鵝》又譯《奪命黑天鵝》，在2010年上映以來備受評論界關(guān)注并榮獲包括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最佳導(dǎo)演提名等多項大獎，娜塔麗·波特曼更是憑借在影片中的精彩出演獲得奧斯卡金像獎和金球獎的最佳女主角獎等殊榮。該片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設(shè)置、恐怖緊張畫面的適當融入及高潮部分的回轉(zhuǎn)張力帶給觀眾從始至終的視覺吸引和情感震撼。同時娜塔麗·波特曼對片中女主人公內(nèi)心世界及外在表征的精準詮釋與導(dǎo)演阿倫諾夫斯基對劇中人物亦真亦幻的獨特透視，使觀眾在視覺與情感的震蕩之中產(chǎn)生了深深的共鳴。
《黑天鵝》是一部有關(guān)芭蕾舞演員妮娜的心理驚悚片。片中女主人公妮娜所在的劇團將以編劇托馬斯新近編排的《天鵝湖》作為當年的開季演出，為了向觀眾呈現(xiàn)舞劇中的新面孔，劇團放棄了近乎完美的芭蕾舞演員貝斯而海選新的《天鵝湖》女主角。自幼學(xué)習(xí)芭蕾舞的妮娜憑借對白天鵝的嫻熟演繹及編劇托馬斯的青睞而獲選天鵝皇后的角色，但一貫懦弱的性格使她無法詮釋黑天鵝的魅惑與張力。隨著演出的迫近，妮娜逐漸在外在環(huán)境的感召中與內(nèi)心幻想的催促下釋放了長期以來備受壓抑的自我，最終以生命的代價實現(xiàn)了白羽黑翼的完美演出。
一、“白天鵝”：陰影下的行走
片中女主人公妮娜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中，在妮娜與母親的對話中可知，母親艾瑞卡曾是一名芭蕾舞演員，因年輕時沉湎于情愛而結(jié)束了舞蹈生涯并生下了妮娜。艾瑞卡在對自己舞蹈事業(yè)過早終止的悔恨中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女兒妮娜身上，自幼學(xué)習(xí)芭蕾舞的妮娜在母親的希望與感召下樹立了畸形單一的價值觀，將其全部的生命熱情投入到對芭蕾舞完美演繹的追尋中。
劇中妮娜母親是一位典型的禁欲型家長形象：貫以始終的黑色著裝、嚴肅古板的面孔、蒼老而充滿壓制感的手指等。通過她無所不在的控制與超越常規(guī)的關(guān)照將28歲的女兒妮娜停滯在小女孩兒的懵懂之中，被母親禁錮原本自我的妮娜一直自我定位于可愛乖巧的小寶貝。影片前半部分中妮娜生活在與年齡不甚匹配的白色與粉色鉤織的夢幻之中，白色的芭蕾舞練功服、粉色的外衣、粉色的房間主色調(diào)以及滿布于房間的毛絨玩具……其中妮娜的白色絲絨圍巾具有鮮明的意象性，白色象征著純潔、禁欲，而圍巾的絲絨材質(zhì)隱喻著天鵝羽翼未豐時的絨毛，此時的妮娜完全行走在母親艾瑞卡這一高大形象的陰影之中。母親將妮娜的生活與芭蕾舞完全關(guān)聯(lián)起來，甚至妮娜需要伴隨著床邊的芭蕾舞音樂盒的音樂入眠，母親反對任何不利于妮娜舞蹈事業(yè)的思想與行為，當妮娜獲得編劇托馬斯的青睞而當選天鵝皇后之后，母親嚴厲地禁止她與托馬斯發(fā)生情愛關(guān)系并通過自身的教訓(xùn)壓制妮娜萌動的情愫。專注于芭蕾舞的生活使28歲的妮娜尚未經(jīng)歷過真正的性愛經(jīng)驗，甚至在人際交往中也十分懦弱并充滿著對外界壓力的畏懼，可以說妮娜對性愛的渴求及展現(xiàn)自我的欲望長期處于被壓抑的狀態(tài)。
《黑天鵝》在帶給觀者或唯美或殘酷的視覺畫面背后，對劇中人物的內(nèi)心刻畫與展現(xiàn)更具普遍而深刻的揭示意旨。20世紀以來，以弗洛伊德為代表的精神分析學(xué)說對電影藝術(shù)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尤其是在心理類型影視作品的制作與評論中均難以繞過這一理論的運用。弗洛伊德將個體的人的精神活動劃分為意識、前意識及潛意識三個不同的層面，潛意識作為精神活動中的重要領(lǐng)域存續(xù)于可見的意識之下，意識猶如浮于海面之上的冰山表層，而潛意識則恰似海面之下的面積更為廣闊的冰山底層，這片領(lǐng)域廣闊的潛意識所包含的人的本能沖動、被壓抑的個體欲望潛移默化于表層意識并或多或少支配著人的行為。在影片《黑天鵝》的前半部分女主人公妮娜在成為完美的芭蕾舞演繹者這一表層意識之下似乎沒有暗藏的潛意識涌動，這正是妮娜的自我被過分壓抑的表征。在潛意識理論的基礎(chǔ)上，弗洛伊德進一步提出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人格理論，本我即為人的無意識本原欲望，因排斥道德與倫理的束縛頗具縱欲色彩；而壓制本我遵循快樂原則行事的正是人格結(jié)構(gòu)中的另一部分即超我，超我遵循完美原則并以符合道德的形式運作，具有極強的禁欲性質(zhì)。
影片中的妮娜母親艾瑞卡就是一個典型的禁欲形象，這一形象的設(shè)置不僅給女主人公一貫的禁欲環(huán)境提供了依據(jù)，而且形象化表征了妮娜人格結(jié)構(gòu)中的超我，從這一角度分析，母親艾瑞卡存在的真實性便有待商榷。劇中的母親除在影片接近尾聲時身處劇場之外從未出現(xiàn)在家這一場景之外的環(huán)境中，并且也從未與妮娜之外的劇中人物直接對話。更為重要的是在母親艾瑞卡每次出現(xiàn)的場景中均伴隨著妮娜自身強烈的內(nèi)心沖突與掙扎，如為慶祝妮娜當選天鵝皇后，母親切下一大塊蛋糕表示慶祝，但在遭到妮娜拒絕后母親突然生氣并要扔掉蛋糕，最后這一沖突通過妮娜舔食母親手指上的少量奶油而獲得了妥協(xié)，妮娜與母親詭異的舉動正隱喻著妮娜內(nèi)心的強烈沖突；又如妮娜在遵循編劇托馬斯的要求躺在臥室的床上進行自慰過后，驚恐地發(fā)現(xiàn)母親正在身旁的沙發(fā)上熟睡，母親在這一幕場景中突然出現(xiàn)帶來了強烈的不真實感，暗喻了妮娜人格中超我對于本我放縱行為的監(jiān)視與指責；還有在莉莉來到妮娜家中并邀其外出之時，母親除不斷提醒妮娜第二天仍需排練之外并未與莉莉直接對話，而妮娜與母親關(guān)于是否外出的爭吵以及在酒吧不斷響起的母親的來電更像是妮娜內(nèi)心斗爭的形象化表征。此外當發(fā)現(xiàn)妮娜不能自控地抓撓肩胛骨時母親強制性地為她修剪指甲，在妮娜對編劇托馬斯產(chǎn)生朦朧情愫之時母親禁欲主張的凸顯、妮娜與母親共存的場景設(shè)置等也伴隨著妮娜自我人格中超我與本我的強烈沖突。對于影片中母親艾瑞卡存在的真實性，因?qū)а轂橛^者保留了較大的解讀空間而尚難定論，但無論母親艾瑞卡真實存在還是僅為妮娜人格中超我的外顯，這一似真似幻的形象設(shè)置均賦予女主人公以“白天鵝”的純潔特質(zhì)，使妮娜成為編劇托馬斯眼中飾演“白天鵝”的完美人選。
二、“黑天鵝”：啟發(fā)下的釋放
妮娜在劇團新劇《天鵝湖》女主角海選中入圍，編劇托馬斯要求女主角同時飾演純潔唯美的“白天鵝”與魅惑放蕩的“黑天鵝”。在二次選拔中因飾演“黑天鵝”失敗而將天鵝皇后的角色拱手讓出，不甘落選的妮娜披散開秀美的長發(fā)并涂抹了艷紅色的唇膏找到編劇托馬斯，希望重獲飾演機會，羞澀懦弱的妮娜終于堅定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追尋即完美。在托馬斯突然襲來的熱吻中妮娜慌亂地咬傷了他，或許正是這一反常態(tài)的攻擊性行為讓編劇托馬斯看到了妮娜內(nèi)心中隱藏的狂野自我與飾演“黑天鵝”的魅惑潛質(zhì)而最終選擇妮娜飾演天鵝皇后。正如托馬斯所言，完美不僅在于掌控，還需要放得開，出乎自己的意料才能給觀眾帶來驚喜與超然感。而恪守陳規(guī)的妮娜一直努力將每一個舞蹈動作表演精準卻從未想過釋放自己，如何兼具魅惑邪惡的“黑天鵝”從而達到白羽黑翼的完美演繹這一困境將妮娜推至發(fā)覺本我的邊緣。
隨著演出時間的迫近，編劇托馬斯對于妮娜釋放自我的不斷強調(diào)與失望使妮娜存續(xù)于失去角色的恐懼之中，這種強大的壓力構(gòu)成了妮娜展露自身另一面“黑天鵝”特質(zhì)的外在動因，而更為重要的是促進妮娜長期受超我壓制的本我原已有之的破繭之勢。影片伊始的夢境中妮娜與黑魔王共舞，尚未當選天鵝皇后的妮娜并未面臨釋放自我的困境，但這一夢境已經(jīng)暗含著妮娜壓抑已久的釋放欲望，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的自我會借助超我放松壓制的夢境躍入表層意識，展現(xiàn)出壓抑的欲望。此外妮娜對完美詮釋天鵝皇后角色的貝斯傾慕已久，甚至偷拿她的口紅與小刀，這兩個具象物鮮明地象征著“黑天鵝”魅惑與破壞的特質(zhì)，代表了妮娜在乖巧可愛的形象下尋求釋放的自我。
同為芭蕾舞演員的莉莉的出現(xiàn)使妮娜更為迫切釋放自我以實現(xiàn)“黑天鵝”的完美演繹，超我與自我的內(nèi)心斗爭隨即正式拉開帷幕。莉莉是一個在舞蹈與生活中完全釋放自己的人物形象，尤其是披散的長發(fā)下隱約可見的黑色文身，進一步增添了莉莉“黑天鵝”的魅惑與邪惡的氣質(zhì)，在上述高度外部的壓力下，妮娜不自覺地將莉莉視為自己天鵝皇后這一角色的強大假想敵，對莉莉產(chǎn)生了殷羨與恐懼的復(fù)雜情感。片中莉莉與妮娜本我——披散長發(fā)、身著黑衣、表情邪惡的幻象妮娜交互出現(xiàn)，在這種亦真亦幻的交錯中莉莉的形象也難免陷入真實與否的探討之中，但細觀之下仍可見莉莉在影片中是作為真實形象加以塑造的。在莉莉與妮娜酒吧作樂后回到妮娜的家中并不顧母親的攔阻回到房間歡好，但第二天妮娜卻獨自躺在凌亂的房間里，遲到劇團后看見莉莉已經(jīng)投入訓(xùn)練并完全否認自己曾留宿妮娜家中。其實在此之前影片已然暗示與妮娜家中歡好的莉莉只是妮娜本我的幻象，家中鏡子里的妮娜閃現(xiàn)出莉莉的形象這一場景暗示著妮娜本我的顯現(xiàn)，歡好中莉莉肩胛骨處的并蒂蓮文身變成了黑天鵝的翅膀并伴隨著破繭的撕裂聲，尤其是妮娜高潮過后看到莉莉其實是披散長發(fā)、表情邪惡的另一個自己時，足見妮娜是借助莉莉的形象釋放了本我，而莉莉則成為妮娜內(nèi)心“黑天鵝”振翅騰飛的催化劑。莉莉與妮娜“本我”幻象的交互出現(xiàn)進一步為展現(xiàn)妮娜本我欲求提供了形象化的感知力。
三、結(jié)語：白羽黑翼的完美演繹
首演前夜，妮娜在本我釋放的界點上近乎崩潰：探望貝斯歸來在家中看到瘋狂毀掉容貌的自己、母親的畫作變?yōu)檠О忝煽说膮群罢?、肩胛處的抓傷中生長出黑色的羽毛、雙眼變成血腥的紅色、雙腿折斷為天鵝的下肢……在一系列瘋狂的幻象過后，妮娜不顧母親即超我的阻攔奔向了白羽黑翼的吞噬之中。
在一段“白天鵝”的表演過后妮娜回到化妝間，發(fā)現(xiàn)莉莉正在等她并試圖殺死自己以獲得飾演“黑天鵝”的機會，在搏斗中妮娜用鏡子的碎片插入莉莉腹中并將尸體拖進盥洗室。在《天鵝湖》音樂的召喚下，妮娜的身體停止戰(zhàn)栗，雙眸再度變?yōu)榧t色，釋放為一只真正的“黑天鵝”。在隨后的“黑天鵝”獨舞中妮娜釋放本我于驚艷的幻象之中：雙臂滋生出天鵝黑色的羽毛并隨著音樂的律動瘋狂生長，在巨大的天鵝影像與昂首的舞姿的交相輝映中妮娜的魅惑、渴求、欲望完全地沖破了超我的壓抑。獨舞過后妮娜在眾人的歡呼聲與掌聲中舞至編劇托馬斯面前并瘋狂親吻他，這一刻妮娜實現(xiàn)了托馬斯對于充滿誘惑的天鵝皇后的期望。當妮娜再次回到化妝間時驚見前來道賀的莉莉后發(fā)現(xiàn)莉莉并未死在盥洗室內(nèi)，影片的高潮與懸念再度升級，就在妮娜驚詫、凄婉、堅忍的表情中她從自己腹中拿出了折斷的鏡子碎片，妮娜低泣著坐在鏡前用粉撲拭去淚水，將悲容瞬便為笑顏奔赴“白天鵝之死”的完美，當妮娜墜落臺下后腹部鮮血蔓延，呢喃中她真正實現(xiàn)了純潔的“白天鵝”與魅惑的“黑天鵝”的完美演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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