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綠松石龍形器的法象天地考釋

引言：《易傳》中描寫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 地,觀鳥獸之文,興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正所謂法象天地，觀象制器是古人設計觀念的本質，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陶寺文化中的古觀象臺就初露端倪：夏至節(jié)氣，星繁伴鳴蟬，這天是古人觀測到最早的節(jié)氣，4000多年前陶寺人制訂了這套太陽歷法，所觀測到的20個時節(jié)與《尚書·堯典》中記錄歷象日月星斗，敬授民時相符。它既見證了我們華夏祖先敬畏自然，探索自然與順應自然的法相，同時也是秦漢時期24節(jié)氣的主要源頭。造物便是在取法自然的基礎上又超越自然，賦予器物以象征意義。諸如：月令之天子所居；卦氣系統(tǒng)的構圖方式；斗建，式盤，算經(jīng)之求圓于方之法等樂律學，占卜，歷法等等無不體現(xiàn)了關聯(lián)式的宇宙論結構要素，在設計上體現(xiàn)了法天象地，主張人事效法自然，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設計原則。筆者認為古代天文歷法學中的分星，分野早在二里頭的龍形器的設計構圖上就有所體現(xiàn)。

     正文：一.龍形器的設計特征

     綠松石以其質地細膩柔和，色彩嬌艷柔媚不知陪伴了多少國之重器，人類對于綠松石開采利用的歷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時期就有先人已經(jīng)將其加工成為飾品佩戴，而后綠松石已被大量利用在禮器上，以示祭祀時對上天的敬畏。先秦時的《尚書禹貢》記錄：“厥貢惟球，琳、瑯玕；《爾雅》記載：西北之美者，有昆侖墟之謬琳瑯玕?！逼渲鞋樏璞硎龅谋憧赡苁蔷G松石的形態(tài)，因清朝郝懿行在《爾雅義疏》中引《禹貢正義》曰：“瑯，石而似珠者，表明瑯是一種玉石，外形似珠?！痹?，綠松石又被稱為甸子，它是古波斯綠松石礦的所在地，現(xiàn)今綠松石的產(chǎn)地便是古代荊州襄陽，當今位于湖北省鄖西一帶，由此可見元代已有松石的中外貿易交流。但其在新時期時代乃至夏商周時期，綠松石的稱謂學術界尚無統(tǒng)一定論從而史料呈現(xiàn)其形制與工藝的記載尚不明確，因此只能從出土的實物來推演其流變的歷史。

      曾早在2004年，大型綠松石龍形器就已完成了出土清理，其是由2300多片綠松石切片粘連鑲嵌而成，總結其造型特征及工藝發(fā)現(xiàn)：1.形狀各異的嵌片已經(jīng)可以鑲嵌排列出具有特定紋飾的構圖來表現(xiàn)其寓意。2.嵌片表面面積大于背面可使其多向內傾斜用于涂抹更多粘連劑。3.龍首部分呈現(xiàn)平面與立體的坡狀堆疊 ?？梢姡h古先民在當時已經(jīng)設計出形式追隨功能，形意神兼?zhèn)?，三維視角的藝術作品了。

     二.龍形器文化內涵的再釋

     1.與其他文化的比較研究

      隨著考古研究學者的深入探索，發(fā)現(xiàn)了新砦文化與二里頭文化的承繼關系，因河南新密新砦遺跡出土的龍形飾與二里頭出土的綠松石龍形器的頭部圖案形制十分類似，陶器蓋上均以陰線雕刻著呈圓角方形，蒜頭鼻，梭形目的獸面紋樣。專家們分析認為，在二里頭文化之前，華夏大地上關于龍的形象就千姿百態(tài)，但到了二里頭文化時期，龍的形象在先人使用的形象之上又增加了更多的設想與虛構的成分，并且呈現(xiàn)出顯著的擬合與標準的勢態(tài)。并且專家許宏認為：二里頭出土的龍形象應該是眾多華夏族群對龍形象從多元化到一體規(guī)范的歷史態(tài)勢的一個表征。此外，專家李新偉研究發(fā)現(xiàn)龍形器上組成鼻梁的兩塊白玉是蟬的形象，和肖家屋脊的蟬非常相似。1988年在湖北天門肖家屋脊遺址出土的玉器中，有一種比較多量的玉蟬。在8000多年前北方的興隆洼文化就用最珍貴的材質玉石表現(xiàn)對蟬的信仰，蟬的形象是古人認為代表靈魂升天生命循環(huán)的信仰。相傳，古代神話中的女媧傳說使用煉五色石補天，其中最后一塊石頭便是綠松石，在距今7000多年的裴李崗文化遺址中出土了綠松石飾物，在之后的河南仰韶文化，山東大汶口文化，東北紅山文化，長江流域良渚文化等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中都出土了綠松石裝飾物，史前時期已得到廣泛應用。在商代，于安陽婦好墓出土的象牙雕夔盔杯，越王勾踐劍均鑲有綠松石薄片，貴族階層在帶鉤這類日常用品中也有所鑲嵌，以彰顯身份。

2.應用場景與功能的探索

有學者以為這是一個龍牌，其呈現(xiàn)的是俯視角度的龍造型圖，并且龍牌應該是粘連鑲嵌于紅漆木板上，作為祭奠場合使用的儀仗器具，有日本學者稱其為龍杖或龍形杖，以為其是一種特殊的權杖，還有學者則以為這是當時早期的旌旗，裝飾著升龍的形象，《詩經(jīng)》中記敘周王在宗廟祭奠，就有龍頎陽陽和鈴央央的場景刻畫。其中龍頎與和鈴同綠松石龍與銅鈴共存的情形幾乎吻合。學者們相對統(tǒng)一的認知是祭奠時應用的一件器物，他的主人是一位主持祭奠活動的巫師。史料記載，大禹因治水有功，被推舉為部落聯(lián)盟首領，其死后，禹的兒子啟繼承了王位，夏朝由此開始。一些學者研究以為，此法器應該與祭祀大禹治水有密切關系，其是禹的化身，禹乃一條蟲，出自甲骨文?！墩f文解字》中說禹蟲也。筆者進而推導因在中國古代神話中伏羲女媧就是人首蛇身形象，蛇從蟲，民間有將其稱為長蟲之說，蟲在甲骨文中形似一條蛇，古籍中多寫作虺，即是一種毒蛇，再者女媧補天的最后一塊石頭便是綠松石，我們來進行實物圖像分析，其造型沒有龍爪，更像是蛇。

民間科學家結合了一張星象圖進行證實，利用虛擬天文館軟件觀察到公元前1740年6月21日黃昏時的蒼龍星象，將蒼龍星宿各星體用線條連接，便會呈現(xiàn)一副與二里頭綠松石龍形高度相似性的簡筆輪廓線，從龍頭到龍尾一共六宿，依次為角，亢，氐，房，心，尾。在龍尾后有一個與龍身無關的箕宿，其和尾宿附近的明亮帶是銀河。（觀點引用洛陽網(wǎng)洛陽新聞《夏人與龍》）比較有說服力的觀點如下：1）龍身及其整體方向與出土文物一致 2）出土的綠松石條形飾代表箕宿 3）角宿代表眼睛 4）出土的銅鈴代表心宿二。其中心宿二的亮度最高，最早被古人認識，用來判斷時令，由此推斷墓主人想要表達蒼龍星象為判斷時令的標志，也正是夏至。發(fā)掘報告記載，綠松石龍形器置于墓主人的由肩部至髖骨處的骨架之上，西北方向為龍頭，東南向為龍尾，很可能是呈擁攬狀被斜置于墓主人的右側臂，民科推斷墓主人入葬后也要將夏至日的蒼龍星象圖擁入懷中，表明擁夏而居。并且認為金文中的符號（夏夔夒共同的部分）旋轉90度后與蒼龍星象相似度高。其中尾部的平行符號代表星象圖中銀河和箕宿呈現(xiàn)的平衡關系。

最新民科研究者發(fā)表了一篇文章稱其墓主人可能是女祭司，祭祀哈索爾女神。依據(jù)便是龍頭的眼睛與鼻子，還有身上的鱗片紋理，降其與埃及文化想聯(lián)系后，仿佛銅鈴，紅色漆木板也可解釋通了。（觀點引用”JinLinE金陵大輝的新埃及學研究“   觀點）    

4.關于筆者的辯證考釋

           1）專家對于龍形器是法器的判斷表保留意見，銅鈴在當時的作用有待考察，而且不能解釋同時出土的龍尾部的長條狀飾帶擺放的具體原因。

           2）綠松石片本應粘連在某種有機物上，但已腐蝕，僅發(fā)現(xiàn)局部沾有紅色漆痕。對于綠松石鑲嵌的工藝在這里有必要進行考證研究，在新時期時代出土的綠松石均被發(fā)現(xiàn)黏附與黑色膠狀物上，可揣測為生漆或其他有機樹脂類粘合劑，有的膠狀物下附有碳化物?？紤]其不具有鑲嵌于皮革與石壁上的特性，有學者認為此物應鑲嵌于木胎漆器之上。據(jù)此查閱大漆制作工藝，是可以實現(xiàn)在其表面進行立體嵌片的，此外，同期也有出土的銅嵌松石的獸面牌，這種嵌片技術源于海岱地區(qū)的大汶口文化和中原地域的陶寺文明。但是，墓主身上佩戴大型木胎漆器的先例尚無考證。

           3）關于蒼龍星宿的連接線，其中一半以上的線條只需直接串聯(lián)，剩余小部分主要在尾部進行了曲線鏈接的藝術加工，所以此處略有牽強。此外關于心宿二代表銅鈴的觀點，并沒有直接證據(jù)來論證。古代人確實有觀天象測時令的記載，但與銅鈴的關系不能以結果為導向的附會。然而在內蒙古鄂爾多斯阿魯柴登匈奴墓出土的戰(zhàn)國時期的文物，圖案為類似虎形的獸形器，北方游牧民族以猛虎來寄語自己的族星——昴星。由此可推斷或許二里頭文化也是這個習俗的執(zhí)行者。

     4）關于法象天地考釋

  首先，法象天地屬于古代哲學術語， 在佛教中，法象天地指的是大自然中所有的現(xiàn)象的總稱，包括人類、動物、植物、天空、地球等等。 拆解來看這些現(xiàn)象被稱為“相”，而它們背后的本質被稱為“法”?！兑住は缔o上》中記錄：“是故法象莫大乎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清代王夫之的《張子正蒙注·大易》:天下之變不可測 而 不能超乎大經(jīng)，大經(jīng)之法象有常，而其本諸心之不貳者，變化該焉?！?/p>

其次，意為仿效?！赌印まo過》:“為宮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丁睗h書·禮樂志》: “今幸有前圣遺制之威儀，誠可法象而補備之， 經(jīng)紀可因緣而存著也?！?宋代范仲淹 《奏上 時務書》:“我國家累圣求理，而致太平， 大約紀綱 ，法象唐室?！?/p>

第三，指合乎禮儀規(guī)范的儀表、舉止。 漢代徐干《中論·法象》:“天法象立，所以為君子。 法象者，莫先乎正容貌、慎威儀......夫容貌者，人之符表也。符表正，故情性治;情性治，故 仁義存;仁義存，故盛德著;盛德著，故可以為法象。”

第四，指帝王、圣賢之像。 清代顧炎武《恭謁高皇帝御容于靈谷寺》:“ 人間垂法象，天宇 出真龍?！?清代葉廷琯 《吹網(wǎng)錄·三河縣遼碑》:“因集宣圣廟 ，見軒墀促窄，扆座不正，法 象之服，少依古制?！?最后，指神妖作法時變成的形象。《西游記》第六回:“卻說真君與大圣變做法天象地的規(guī)模， 正斗時，大圣忽見本營中妖猴驚散，自覺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痹凇段饔斡洝?中，法天象地是一種神通稱號，發(fā)揮此神通會讓施法者化身成天地，效仿天地的規(guī)模，效仿天與地，跟天一樣高大，地一樣廣闊，是能與天地同高的技藝，屬于大神通。在孫峰華《基于易學與堪輿學的人地關系和諧論思辨》中，寫到：“堪輿學胎生于易學，周易對人地關系的解釋可作為人文地理學的一種哲學方法論，所謂的五行論就是地理環(huán)境，八卦系統(tǒng)論廣及蒼宇，微達人體?！彼赋觯骸艾F(xiàn)代堪輿學是以地理學為基礎，把科學的易學理論與現(xiàn)代建筑學，人類生態(tài)學，環(huán)境景觀學，行為科學等相關學科的理論，方法與技術緊密相連的一門聚落，民居等選址，設計與規(guī)劃布局，以及居住生活倫理道德建設的學科?！保ㄒ弥W(wǎng)孫峰華《基于易學與堪輿學的人地關系和諧論思辨》）。筆者認為：綠松石龍形器的墓葬也同樣應該含有堪輿學這一重要領域，其理論和思維強調的重心內容涉及系統(tǒng)論，是于人與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統(tǒng)一和諧共生于一體的。

根據(jù)濮陽出土的蚌塑龍虎墓中的圖形，大約在6000年前已經(jīng)有了蒼龍，白虎和北斗等星座的認識。而在甲骨卜辭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大火星，龍星，北斗星和鳥星，尾星等星名。由此可見，在新時代晚期至商朝之間，古人墓葬的器物也許以風水也就是易經(jīng)的五行八卦為參照物，易學才是當時古人的信仰。

    三.考釋龍形器的歷史價值

       早在原始社會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古代堪輿學就已經(jīng)萌芽，通過觀測天象，勘察地理，綜合自然現(xiàn)象合乎陰陽五行，古人把天，地，人，合為一體，主張人事效法自然，人與自然共生，重視有機的，生態(tài)的，自然的設計經(jīng)歷，倡導天時地氣，物盡其用設計準則，法象天地的哲學觀是中國特色的設計文化體系，古人將其在古代器物的設計構建上賦予造物，體現(xiàn)對宇宙天地的根本性法則的探索，正所謂道法自然也有在當代設計中充分體現(xiàn)。當下設計的可持續(xù)性，綠色環(huán)保理念都可以從古人的設計思維中汲取智慧。此外，任何時期文明的溯源都是為了服務于當下以及未來，筆者認為不能將人類認知內暫時無法邏輯自洽的事物都歸類于宗教甚至迷信等語義，從古至今人類關于宇宙的探究從未中止，足夠了解我們自己，才能更好地為自己服務，如同了解人性是為了更好的控制使用人性。如同設計學的思維，我們設計的不止是物，而是服務于人的事情。龍形器的設計用途很可能涉及女媧補天和大禹治水神話傳說的淵源，無論此形器是法天象地的古代天文學亦或是堪輿學，古人當時的設計思維很好地詮釋了設計的目的受其社會使用語境支配以及反映了當時人類的宇宙觀，物質與意識產(chǎn)生何種聯(lián)系，促使當代人們去探究他們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以及受到何種教育和生長環(huán)境，最終便可發(fā)現(xiàn)古人的精進工藝體現(xiàn)了當時他們對周圍物質研發(fā)的匠人精神等等。正所謂：知古不知今，謂之落沉；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知古鑒今，以史資政。二里頭龍形器的研究價值不僅是華夏祖先文化的重要代表，也是研究中國古代政治，宗教，藝術等方面的重要資料，例如此器物體現(xiàn)出的神秘，莊重，威嚴等特征，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于權力和秩序的追求與維護。此外，其所采用的工藝技術，如鑄造，雕刻，鑲嵌，形制構造等均代表了中國上古時期工藝技術的較高水平，這些工藝技術在今日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傊?，筆者希望通過再次比較各學說來研究其器物文化歷史價值，來為今后的考古發(fā)掘及文化傳承提供參考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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