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gòu)刻板印象，建構(gòu)嶄新身份——《骨》中利昂與梅森形象分析

早期華人移民美國的歷史是一部辛酸的血淚史。美國主流文化將其歪曲為陰陽怪氣、缺乏男性氣概的弱勢族裔，其中最為典型的刻板形象當(dāng)數(shù) “黃禍”的化身傅滿洲和“模范族裔”的代言人陳查理。自此，華裔美國人的形象在話語層面被刻板化、固定化、永久化。因此，顛覆主流話語、客觀公正地重建華人形象、確立恰當(dāng)?shù)奈幕矸葜陵P(guān)重要。這正是《骨》所肩負的一個重要使命。

一． 解構(gòu)刻板印象

表面上看，伍慧明耗費大量筆墨所刻畫的“父親”利昂似乎印證了西方對華裔男性的刻板化描寫。他不切實際，“做事從來都是虎頭蛇尾”（伍慧明，10）；妻子嫁給他“圖的是方便”（10），婚后卻給他戴了綠帽子；不僅婚姻失敗，苦心經(jīng)營的洗衣店也破產(chǎn)了。而他應(yīng)付失敗的對策只有逃避：出海，搬回三藩公寓，或找個人出氣。這些似乎都表明利昂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但細心研讀，我們便不難發(fā)現(xiàn)真實的利昂也有其可愛之處。對媽和三個女兒，他都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她們包容她們，即使對繼女萊拉也視同己出?！八麤]命地干活兒，一干就是兩份、三份，白天夜里都不停。沒完沒了地加班”（96），努力工作維持生計。事實上，一旦他真心投入工作時，他也能把事情完成得很好。因此，這一悲劇性人物不僅值得同情，也同樣值得尊敬，其不幸有著更為深層的原因。

身居美國，利昂懵懵懂懂地采取了同化策略，盡力適應(yīng)美國的生活。他深知在這個社會，紙張比血液更重要，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堅持用英文名，以期盡快融入美國社會，最終獲得美國社會的認可。

但遺憾的是，美國并不接納他。早在十九世紀(jì)五十年代，隨著華人移民人數(shù)大幅度增加，這些黃皮膚的外來移民越來越受到憎惡和歧視，尤其是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后，華人的處境愈加艱難?！芭湃A法案、反混血法律及設(shè)立天使島作為華人移民地‘過濾中心’”（單德興，200），不僅將大批華人移民擋在美國大門之外，更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高漲的反華排華情緒。1906年舊金山的地震和火災(zāi)將當(dāng)?shù)氐囊泼裼涗洑в谝坏?，相?dāng)多的中國公民借機以美國公民的身份進入美國。利昂就是這樣一個“紙生仔” (paper son)。雖然得以踏進美國，但卻頂著一個虛假的名字和身份，這不僅意味著利昂的真實身份已丟失，也預(yù)示著他將不得不面對身份認同的困惑。同時，作為“紙生仔”，利昂將被迫在“以后的一生中永遠不說真話（否則會有被遣返的危險），要終身忍受種族歧視與排斥而緘口不語”（陸薇，220）。

成功通過天使島的審查，懷著滿滿的希望踏上這片土地，利昂的美國夢卻接二連三被無情地打破了。找工作、找房子，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門外。四處碰壁使得他心灰意冷，逐漸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八嬖V梅森他的注意力再也集中不了了，他說他覺得他的大腦和內(nèi)心之間被什么東西隔開了”（45）。這個他無法言清的“東西”就是美國社會的種族歧視和一再拒絕，使得他從來沒有機會真正去實現(xiàn)他的夢想，也使得他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信心。他努力地付出，得到的卻是唾棄。雖然身在美國，他卻一直遭到排斥，從未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同，無法確立自己在美國的文化身份，因此顯得非常的浮躁、不安、憤怒、絕望。

通過展示利昂的真實面貌及揭露其失敗的深層原因，伍慧明證明了西方對華裔男性的刻板化描寫是虛假的。以利昂為代表的華人男子之所以在美國表現(xiàn)異常，無法正常發(fā)揮，并非由于他們天生怪異、本性惡劣，而是迫于主流社會對他們的歧視和排擠，為適應(yīng)環(huán)境而被動采取的生存策略。從而顛覆了主流文化對華人移民的刻板化描寫，為進一步構(gòu)筑正面積極的形象奠定了基礎(chǔ)。

二． 重塑正面形象

從外表上看，梅森與被主流文化女性化的華人男子形象大為迥異。他長得帥，身體修長挺拔但很結(jié)實，像大多數(shù)白人男子一樣留著長頭發(fā)，“頭發(fā)里總有一股淡淡的金屬味道”（40）。這一形象不僅融合了中西方男子的特點，更突出了梅森的男子氣，向世人展示了一個健康且充滿男子氣概的華人男子形象。

在此基礎(chǔ)上，伍慧明進一步建構(gòu)梅森的文化身份。身為華人后裔，梅森繼承了中國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尊敬長輩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這一點在他身上也得到較為明顯的體現(xiàn)。梅森非常尊重且善待萊拉的父母，甚至比萊拉更能體諒利昂。而來自中國的老一輩通常代表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梅森對他們的敬重和理解也暗示了他對中國文化的敬意。與傳統(tǒng)的中國人一樣，在他看來，親情、友情是彌足珍貴的，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當(dāng)他幫表弟戴爾修時，他純粹是看在莉麗姑姑的份上想幫親戚一個忙，所以當(dāng)戴爾提出要付錢的時候，梅森覺得受到侮辱，異常不滿。雖然不喜歡一副白人腔調(diào)的表弟戴爾，梅森卻非常珍視與齊克的友誼，認為“他們認識的年頭和一起經(jīng)歷的事情才真正能說明一切”（34）。成長于美國，居住在白人社區(qū)，梅森身上也具備了西方的一些優(yōu)良品質(zhì)。他非常獨立，生活能力很強，萊拉評價他“是我生活中惟一不需要我操心、不需要我花心思去琢磨的人。梅森會照顧自己”（60）。西方人向來標(biāo)榜自己是理性的，梅森亦是如此。他不僅能理智地處理自己生活中遇到的問題，也能理性地看待中國文化，摒棄其中的糟粕。他注意到許多中國人沉溺賭博，令他覺得賭博“太中國味兒”（172），他自己堅決不參與。更重要的是，個人主義已經(jīng)深深植根于他心里。他愛萊拉，同時也明白他們是兩個獨立平等的個體，因此他非常體諒她、尊重她的意見，從不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她。即使很想結(jié)婚，不滿她一再拖延，他也從不強迫她或指責(zé)她，僅僅提醒她不要拖太久。

生活在兩種文化當(dāng)中，梅森對中美文化都有著較為深刻且清醒的認識，“在對待中西文化差異問題上，不做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持兼容并蓄、兼而有之的態(tài)度”（蔣金運&張艷華，189）。善于汲取個中精華，并將之完美和諧地共存于自己身上，將自己打造成一個極具魅力的華裔美國男子，從而贏得更廣闊的生存空間。

三． 身份建構(gòu)

霍爾提出，身份“持續(xù)不斷地處于改變和轉(zhuǎn)化的進程當(dāng)中”，更強調(diào)的“與其說是‘我們是誰’或‘我們來自何方’，不如說是我們可能會成為什么“（霍爾&杜蓋伊，4）也就是說，隨著社會文化背景的變化，身份也是可變的、相對的，而非一成不變的。

對于利昂來說，他渴望獲得美國社會的認可，一生都在尋求主流社會對其美國身份的認同。但種族歧視和政治壓迫殘酷地將他邊緣化，使他像鬼魂一樣徘徊在美國文化的大門之外。即使身在美國，也無法確立自己在美國文化中的位置。而另一方面，遠離故土多年以及丟失梁爺爺?shù)倪z骨又暗示著他客觀上對中國文化的背離。游蕩在中美兩種文化之間，他無法找到切合當(dāng)前生存狀態(tài)的文化身份，他所遭遇的這種身份的尷尬和困惑正證明了身份的可變性理論，從而推翻了身份是固定不變的謬論。

同時，身份的可變性理論也為身份重構(gòu)提供了可能性?！吧矸蓁b識認同永遠不會被完全地和決定地制造；它們被不間斷地重組”（霍爾&杜蓋伊，18）這便意味著被刻板化的華裔男性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重新構(gòu)建符合自身情況、真實反映自身處境的身份。因此，在多文化語境中，華裔男子不僅可以擺脫套在他們身上的刻板印象，也有可能且有能力為自己創(chuàng)建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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