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短篇小說中批判意識解讀

中國當代作家閻連科出生于1958年，是中國當代鄉(xiāng)土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領軍人物，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正式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以來，閻連科先后創(chuàng)作了現實主義的“瑤溝系列”和超現實主義的“耙耬系列”鄉(xiāng)土小說，對于鄉(xiāng)土小說的執(zhí)著書寫主要源自閻連科童年真實的鄉(xiāng)村生活經歷。閻連科祖籍河南，在河南田湖鎮(zhèn)的一個農村度過了十余年的時光，在回憶錄中，閻連科曾表達過自己一直以來對于城市和健康的渴望。①由此可見，閻連科的童年及少年生活一直被貧苦所籠罩，這就使閻連科一直致力于鄉(xiāng)村苦難的書寫，無論是由貧窮所導致的苦難，還是由疾病、殘疾導致的苦難，抑或是由于鄉(xiāng)村權力網所導致的苦難，在閻連科的鄉(xiāng)土小說中都書寫的淋漓盡致、觸目驚心。

在數千年的封建社會中，中國一直處于農耕文明之下，這就使中國的鄉(xiāng)土文學在一個多世紀的時光中蓬勃發(fā)展，自魯迅以來，對于鄉(xiāng)村生活的書寫就從未中斷過，雖然新時期的中國農村已經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在其上沉積了數千年的封建弊病并沒有完全消散，這也是當代許多作家對于農村題材進行關注的重要原因。之所以說閻連科是當代文壇鄉(xiāng)土小說的重要領軍人物之一，其主要原因在于他的鄉(xiāng)土小說自然而然地散發(fā)出鄉(xiāng)土氣息，這種鄉(xiāng)土氣息源自閻連科對中國鄉(xiāng)村的深刻了解和深切體悟，他所經見的鄉(xiāng)村貧苦在其內心已然打下了深深地烙印，使之不自覺地堅守在鄉(xiāng)村苦難的書寫之上。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閻連科采用現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書寫“瑤溝系列”小說，獲得了許多讀者的贊譽；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閻連科又融合了西方現代主義和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理念開始突破現實主義的鄉(xiāng)土小說創(chuàng)作，成功出版了“耙耬系列”的小說，其中包括《日光流年》、《受活》、《堅硬如水》、《丁莊夢》等作品在內的長篇小說備受文學界關注，由此閻連科也一度成為中國最望沖擊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之一，憑借這些優(yōu)秀的鄉(xiāng)土小說的創(chuàng)作，閻連科先后第一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第三屆老舍文學獎等重量級獎項。就國內對于閻連科的研究現狀而言，主要集中在其長篇小說之上，長篇小說誠然展現了閻連科在創(chuàng)作內容和敘事手法上的成就，但其短篇小說也是閻連科鄉(xiāng)土文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如《黑豬毛 白豬毛》、《小鎮(zhèn)蝴蝶鐵翅膀》、《雪天里》、《最后的輝煌》、《生死老小》、《小村與烏鴉》、《去趕集的日子》等等，在這些短篇小說中，閻連科同樣致力于鄉(xiāng)村苦難的書寫，這種苦難中包含著疾病、貧窮和權力。本文將在廣泛閱讀閻連科短篇小說的基礎上，結合作者本人的真實生活經歷和文學創(chuàng)作理念，以《黑豬毛 白豬毛》等閻連科的短篇小說代表作品為例，自權力這一點切入，解讀閻連科短篇小說中的批判意識。

閻連科短篇小說中批判意識

作為一名普通的農民子弟，閻連科一直生活在鄉(xiāng)村的權力鏈的底層，面對這種難以改變的勢力地位，閻連科在少年時期就一直希望能夠離開鄉(xiāng)村，在十多歲時，閻連科應征入伍，離開了自己一直想要逃離的地方，但鄉(xiāng)村權力帶給他的內心陰霾卻難以散去。在小說《大校》中，閻連科就對農村的權力網絡進行了真切得描述，“這個大網包羅了農村的政治、經濟、文化、道德、歷史，任何人不在這個大網上扭個扣子，就別想在村中活下去?！?nbsp;②不僅是在《大?！分?，在閻連科許多短篇小說中也書寫了這種權力網絡，這個權力網的核心就是村長，村長不僅在村中享有至高的地位和許多特權，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著村人們的命運，而有村長這一核心輻射出來的權力網絡主要是依靠血親和利益，在村中與村長沾親帶故的村人自然能夠獲得更好地生存機會，如分得更肥沃的土地、為子女正確更多的發(fā)展機會等等。對于與權力核心非親非故的村人們，他們就需要通過利益與村長勾連關系。村長的這種權力不僅僅是普遍而言的政治權利，而且包含了許多傳統(tǒng)的積淀，對于社會文化尚不發(fā)達的農村而言，它承襲了更多封建傳統(tǒng)與封建思想，濃重的封建社會的官本位思想已經將權力在農村置于了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也是閻連科在書寫鄉(xiāng)村苦難的過程中，著力于批判權力的重要原因。

在短篇小說《黑豬毛 白豬毛》中，閻連科講述了一個近乎荒唐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劉根寶自賣豬肉的李屠戶處聽說了一個消息，即鎮(zhèn)長開車撞死了一個年輕人，這一消息對于劉根寶而言卻成為了一個“喜訊”，他開始籌劃著為鎮(zhèn)長頂罪。劉根寶的想法看似荒唐，但卻得到了全家老少的支持，因為對于劉家這樣無權無勢的家庭而言，他們在村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而幫助鎮(zhèn)長頂罪便可以在以鎮(zhèn)長為核心的權力網絡上結個結實的死結，提升劉家在村中的地位，甚至還可以在鎮(zhèn)長的幫助下于權力網絡上獲得一席之地。在《黑豬毛 白豬毛》中，劉根寶是一個性格老實的中年男人，甚至有些懦弱，已近而立之年的他尚未娶妻，這在農村已經是十分罕見的事情。許多由媒婆介紹來的姑娘在見到懦弱的劉根寶后都不愿意嫁給她，甚至是村中的寡婦也不愿意嫁給劉根寶，擔心劉根寶的懦弱會使自己日后遭到村中其他人的欺負。更為重要的是，劉家在村中不僅無權無勢，而且也沒有親戚，在村中屬于被邊緣化的家庭，這也是劉根寶一直沒有結婚的重要原因，不僅如此，劉根寶懦弱的個性也與家庭在村中一直以來邊緣化的地位不無關系。三十歲還尚未娶親的困境一直包圍著劉根寶及其家人，這種窘迫使劉家在村人們之間更加無法挺直腰桿。這種被邊緣化、被孤立的處境使劉根寶的內心發(fā)生變異，一心想要與權勢勾連關系以改變自己的窘境，甚至不惜觸犯法律為他人頂罪，心甘情愿地坐牢，在劉根寶身上我們看到了濃重的奴性，不僅僅是為鎮(zhèn)長頂罪，在劉根寶對待李屠戶的態(tài)度上我們也能夠讀到他的奴性，鎮(zhèn)長曾在李屠戶的店中留宿，這使李屠戶感到不勝榮幸，在這種虛假的光環(huán)下，劉根寶對李屠戶也高看三分，充滿了羨慕之情。

如果說劉根寶為鎮(zhèn)長頂罪的想法是荒唐的，那么這種荒唐在村莊中卻并不少見，為了能夠爭奪為鎮(zhèn)長頂罪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許多與劉根寶抱著同樣想法的村人聚集到李屠戶的肉店，等待著鎮(zhèn)長的“恩賜”，他們甚至為了能夠為鎮(zhèn)長頂罪而賄賂李屠戶，希望李屠戶能夠在鎮(zhèn)長面前推薦自己。然而，劉根寶一干人等的愿望卻落空了，落空的原因并非鎮(zhèn)長放棄了令人頂罪而逃脫法律的制裁，而是被撞死的年輕人一家的妥協(xié)，與其說是妥協(xié)，不如說是欣然接受鎮(zhèn)長的“恩賜”，在未得知肇事者是鎮(zhèn)長之前，死去的年輕人一家義憤填膺，立志為慘死的兒子討回公道，但當他們得知此事為鎮(zhèn)長所為后，便一改往日堅毅的姿態(tài)，尤其是當鎮(zhèn)長同意與這家人認親并幫助死者的弟弟謀求更好的發(fā)展后，這一家人徹底改變了以往的想法，心甘情愿地依附于鎮(zhèn)長?！逗谪i毛 白豬毛》中所講述的這個故事不僅具有一定的荒誕色彩，更為重要的是極具諷刺意味，這種諷刺一方面是對于處在權力網絡核心地位的鎮(zhèn)長，作為鎮(zhèn)長，他不僅不能夠做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而且還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抵消罪責，使受害者皈依在他的腳下，這在法律層面是不公平的，在道德層面也是非人道的舉動；另一方面，閻連科通過村人們爭相為鎮(zhèn)長頂罪、受害人一家的妥協(xié)這一故事情節(jié)也批判了被官本位思想所毒害的普通民眾，他們在權利網絡的控制中不自覺地已經處于了一種被異化的狀態(tài)之下，也正是他們的附庸使這個權力的大網更加牢固。更為重要的是，閻連科想要批判的是農村權力網絡這一社會現實，正如作者在《大校》中所言，如果不在這只大網上結個結，村人們就難以正常的生活，面對這種權力至上的大環(huán)境，村眾們的選擇也充滿了無奈。

結語

閻連科在短篇小說《黑豬毛 白豬毛》中，作者通過所講述的故事并不復雜，即以劉根寶為主人公書寫了為鎮(zhèn)長頂罪一事，從中批判了鄉(xiāng)村權力網絡及處于此網絡中的掌權者和被操控者。與人們所慣常理解的包括疾病、貧窮在內的鄉(xiāng)村苦難一樣，權力也是村眾們苦難的重要來源，雖然閻連科在《黑豬毛 白豬毛》等短篇小說中對鄉(xiāng)村權力網絡進行了深切的諷刺與批判，但自其筆觸中我們還能夠看到的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這與閻連科自幼以來的鄉(xiāng)村生活和對中國鄉(xiāng)村的深厚感情是無法分開。閻連科在訪談中提到過自己致力于鄉(xiāng)村題材小說書寫的原因，“我出生在農村，現在我的親人還在農村，我所一直用心關注的也是農村，尤其是中國河南的農村?！雹鄱兰o九十年代，隨著中國改革的步伐不斷邁進，中國農村成為了改革過程中的“泄洪池”，承擔著社會改革所帶來的巨大壓力，“三農”問題也成為社會改革過程中的重大問題，在“泄洪”的過程中，中國河南這個擁有廣大農村、農民的地域充滿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中國農村中的種種苦難在河南得到了集中體現，對于出生并成長于河南農村的閻連科而言，他對于彌漫著苦難的家鄉(xiāng)充滿了悲憫之情，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境中書寫了一曲又一曲批判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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