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V一V的性質及語法意義——社科縱橫

 一、V一V的使用情況
　　通過考察宋代文獻《五燈會元》、《朱子語類》及宋話本（《小孫屠》、《張協(xié)狀元》、《宦門子弟錯立身》、《碾玉觀音》、《簡帖和尚》、《西湖三塔記》、《合同文字記》、《柳者卿玩江樓記》），我們共發(fā)現(xiàn)93例V一V。
　　《五燈會元》的V一V有56例，V共計14個：畫、送、吹、上、噓、喝、掐、拓、劃、槭、唾、拂、撼、卓?！吨熳诱Z類》的V一V共計32例，V共有16個，分別為：接、看、審、進、問、斷、動、緊、明、操、轉、屈、分、挨、推、點。宋話本里V一V有7例，V有5個，分別為：歇、噯、看、推、探。
　　二、《五燈會元》里V一V的性質及語法意義
　　《五燈會元》里的V一V，在性質上是動量結構，我們表示為V一V[動量]，數(shù)詞“一”實指，后一個V是同源動量詞。V一V[動量]所表示的量是“定量”[一次]，該意義由“一V”產(chǎn)生。說此時的V一V是動量結構，理由如下：
　　1）V一V里的“一”，可以換成別的數(shù)詞，可見“一”是實指的。
　　（1）乃拈一枝柴吹兩吹。
　　（2）及乎我將手向伊面前橫兩橫，到這里卻去不得。
　　2）V一V可和《五燈會元》里典型的動量短語和指量短語對舉使用。
　?。?）又杵地三下，噓一噓。
　　（4）喝一喝，良久曰：若不得這一喝，幾乎道著依舊。
　　3）V一V里的14個動詞V，無一例外的均是瞬間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可以明晰地計數(shù)。所謂瞬間動詞，指動作可反復發(fā)生，加“著”表示多次性動作的反復。
　　4） 賓語均在V一V之中。
　　（5）師將拄杖畫地一畫。
　　（6）今日為伊上堂一上。
　　《五燈會元》里V一V后面不接賓語，只有中置賓語一種形式。
　　三、《朱子語類》及宋話本里的V一V
　?。ㄒ唬￢一V的性質
　　《朱子語類》及宋話本里的V一V因獲得發(fā)展而在性質上發(fā)生分化，具有三種不同的性質。有的仍是動量結構V一V[動量]；有的發(fā)展為動詞重疊，我們表示為V一V[重疊]；還有則介于動量結構及動詞重疊之間，我們不妨稱之為準動詞重疊，表示為V一V[準重疊] 。
　　1.動量結構
　?。?）堂上主客列兩邊，主人一拜，客又答一拜，又拜一拜，又答一拜，卻不交拜。
　　在 “拜一拜”中，數(shù)詞“一”實指、重讀，“拜一拜”是動量結構。
　　2.動詞重疊
　?。?）大抵學到說時，已是進一進了?！吨熳诱Z類》
　　說這類V一V已發(fā)展為動詞重疊式，主要依據(jù)有二：
　　1）V一V里的“一”，不可換成別的數(shù)詞，可見“一”是虛指的。
　?。?）到這處又更須審一審?！吨熳诱Z類》
　　* 到這處又更須審二/幾審。
　　2）有一部分持續(xù)動詞如“歇”和抽象動詞如“進”等進入V一V，這類動詞不可能明確計數(shù)，數(shù)詞“一”開始虛化，輕讀。
　　（10）上又不得，下又不得，且歇一歇了，去坐地。《張協(xié)狀元》
　　3.準動詞重疊
　?。?1）就此人姓上點一點，就下批四字云：只教他去?！吨熳诱Z類》
　　在“點一點”中，“一”可理解為實指，也可理解為虛指。
　?。ǘ￢一V的語法意義
　　1動量結構V一V[動量]的語法意義是“定量”[一次]。
　　2.動詞重疊V一V[重疊] 的語法意義是“不定的少量”。
　　范方蓮[1]、張赪[2]對此都有所論述。本文想做的補充是：一是對動詞重疊式V一V[重疊]所表示的“少量”進行論證。詞語重疊的量變走向有增量和減量兩種，各種語言的重疊式經(jīng)常負載的最為顯著的意義是“量的增加”。然而，V一V[重疊]的量變走向和一般詞語重疊不同，不是增量，而是減量。因此，V一V[重疊]是否表示“少量”，我們有論證的必要。二是進一步分解“少量”，看看“少量”的內部是否還有差異，如果我們只停留在動詞重疊式V一V所表示的量的意義是“少量”這一認識層面，就不利于觀察動詞重疊式V一V量的意義在宋元明清的發(fā)展情況。
　　首先，論證V一V[重疊]表示的是“少量”[1]。
　　1）V一V[重疊]排斥句末語氣詞“了”。
　?。?2）* 我算一算帳了，少下我茶錢二錢，酒錢二兩?！对x》
　　（13）* 把頭摸一摸了，只奔僧堂?！端疂G傳》
　　為什么V一V[重疊]排斥句末語氣詞“了”呢？因為語氣詞“了”強調長時、多次，和V一V[重疊]表示“少量”的意義相沖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動詞帶動量或時量賓語的結構，如果后帶句末語氣詞“了”，就是強調動作重復次數(shù)多或延續(xù)時間長。如“他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了”相當于是說“他都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了”。如果要強調次數(shù)少或時間短，不能加語氣詞“了”。試看：
　?。?4）* 他只等了一會兒了。
　?。?5）* 他只去了幾次了。
　　2）V一V[重疊]可和表時量短小的動量短語“V+一+量”和“V些兒”共現(xiàn)，由此旁證V一V2的語法意義是“少量”。
　?。?6）“有勞再說一聲”，“沒奈何，再央你過去說一說?！?《元曲選》
（17）“暫睡一睡兒咱”，“孩兒說的是，俺和你睡些兒咱?！薄对x》
　　唐韻[3]說“V一V前經(jīng)常出現(xiàn)表時量短、動量輕的“暫”、“略”，這些標記成分與V一V表“時量短小”的語法意義互為補足”。V一V前確實經(jīng)常出現(xiàn)“暫”“略”等成分，但V一V前也可出現(xiàn)表時量長、程度深的成分。是不是表時量長、程度深的標記成分就和V一V表“多量”的語法意義相補足呢？由此，唐韻的觀點還需斟酌。
　?。?8）這是區(qū)區(qū)的八字，先生仔細看一看。《元曲選》
　?。?9）奈心坐一坐，我去尋水來你吃?！端疂G傳》
　　其次，我們對宋代V一V[重疊]所表示的“少量”，進行進一步的分解。
　　1）程度量[輕度]
　　當V一V[重疊]可被“V（了）一下”替換，而不易被“V（了）一會”替換時，我們說V一V[重疊]具有程度量，量值是[輕度]。程度量又可分為“A1力度小”和“A2程度輕”，A1的V一V[重疊]前均可受“輕輕（地）”修飾，A2的V一V[重疊]前則不可添加“輕輕（地）”。
　　A1力度小
　?。?0）操亦不是著力把持，只是操一操，便在這里?！吨熳诱Z類》
　　（21）是小娘子出去了，門兒拽上不關，那賊略推一推，豁地開了?！跺e斬崔寧》
　　動作力度小，用時可長可短，如“操一操”，與前半句的“著力把持”相對而言，自然就表示力度小，但其時長是不確定的，因此不宜被“V（了）一會兒”所替換。又如“推一推”，我們可以感覺得到它比“一會兒”對應的時間要短，故也不宜被“V（了）一會兒”所替換。
　　A2 程度輕
　?。?2）大抵學到說時，已是進一進了?！吨熳诱Z類》
　　（23）只是明一明了，不能接續(xù)得這意思去，又暗了。《朱子語類》
　　這兩例V一V2，V都是抽象動詞，不具有時間性，故不易被“V（了）一會”替換，只能說“V了一點/些”。
　　2.時間量 [短時]
　　當V一V[重疊]可被“V（了）一下”和“V（了）一會”同時替換時，我們說V一V2所具有的是時間量，量值是[短時]。時間量又可分為“B1動作持續(xù)時間短”和“B2狀態(tài)持續(xù)的時間短”，B1的V一V[重疊]，V后可加“著”，表示動作正在進行，B2的V一V[重疊]，V后不可加“著”。
　　B1 動作持續(xù)時間短
　?。?4）到眾說紛然處，卻好定著精神看一看。《朱子語類》
　?。?5）上又不得，下又不得，且歇一歇了，去坐地?！稄垍f(xié)狀元》
　　B2 狀態(tài)持續(xù)的時間短
　?。?6）但于這道理之后，略斷一斷，便接續(xù)去?！吨熳诱Z類》
　　“斷一斷”指的是“停頓一小會”?！皵嘁粩唷焙颓懊娴摹翱匆豢础?、“歇一歇”不同的是，“斷”后不可接時態(tài)助詞“著”。
　　他（正）看著 他（正）歇著 * 他（正）斷著
　　3.準動詞重疊V一V[準重疊]，它所表示的量是兩可的。
　　若將V一V[準重疊]視為動量結構，其量的意義是定量[一次]，若視為動詞重疊，其量的意義或者是次數(shù)量[少次]，或者是程度量[輕度]，不表示時間量[短時]。
　?。?7）屈一屈便感得那信底，信又感得那屈底，如呼吸、出入、往來皆是?！吨熳诱Z類》
　　若“屈一屈”的“一”是實指的，其量的意義就是定量[一次]；若“一”虛指，“屈一屈”可表示A程度量[輕度]，此時能被“屈（了）一下”替換，不亦被“屈（了）一會”替換，動詞前能自如地添加“輕輕（地）”，因此，更準確的說，“屈一屈”表示的程度量是A1力度小?！扒磺币部杀硎緞幼鞯姆磸桶l(fā)生，即C次數(shù)量[少次]，或者說“屈一屈”類V一V[準重疊]兼表A1力度小和C次數(shù)量[少次]?！扒磺北泶螖?shù)量時，能被“屈（了）幾下”和“屈（了）一會”同時替換，但此時短時的意義是因動作的反復發(fā)生而附帶的，與“審一審”、“斷一斷”所表示的一次性動作的持續(xù)不同，為相區(qū)分，我們不認為“屈一屈”類準動詞重疊V一V[準重疊]也具有時間量[短時]的意義。
　　參考文獻：
　　[1]范方蓮.試論所謂動詞重疊[J].中國語文，1964（4）.
　　[2]張赪.現(xiàn)代漢語“V一V”式和“VV”式的來源[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0（4）.
　　[3]唐韻.元曲選中動詞重疊的格式、語法意義及表達功能[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01（4）.